第三十五章 厂卫角力
“憩园”火光未熄,血腥之气混合着焦糊味弥漫夜空,映照着满地狼藉与尸首。东厂腰牌冰冷刺手,那角染血的纸笺更如一块寒冰,坠入凌云鹤心湖,激起千层疑浪。
皇陵戊字库!癸亥!
此代号绝非偶然。怀恩公公所言犹在耳畔,皇陵档案分区存储,戊字库乃其中一区。而“癸亥”,或指时辰,或指日期,更可能是指库内某一特定编号!
东厂为何要突袭此地?是为抢夺这批私藏军械?是为灭口“憩园”主人?还是……意在夺取或销毁这纸角所暗示的、藏于皇陵戊字库中的某物?
“立刻清理现场!查验所有尸首身份!封锁消息,任何人不得外传!”凌云鹤厉声下令,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此事已远超连环命案范畴,牵扯厂卫私斗、私藏军械,若处理不当,顷刻便是泼天大祸!
他目光再次扫过那批崭新军械,命人仔细勘验。一名老练缇骑忽道:“大人,此批军械制式虽新,然其锻造工艺、铁料成色,尤其是甲叶编缀手法,似与京营、边军皆有所不同,倒有些……有些前朝旧军的影子,且看这枪杆末端——”
他指着一杆长枪枪纂底部,那里有一个极细微的、几乎被磨平的凸起印记,仔细辨认,竟是一个与“烛龙”铁牌图案相似的扭曲龙纹!
又是“烛龙”!此批军械竟也与这神秘组织有关!
凌云鹤心念电转,猛然想起穆先生供词中提及的“塑形师”、贡品中的“活玉胎”,以及那具足以乱真的赵文康蜡像!一个更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这批私军,莫非并非用于寻常叛乱,而是为了配备给那些被“塑造”替换的官员替身,组成一支只听命于“烛龙”的幽灵卫队?
若如此,其心可诛!其计可怖!
必须立刻前往皇陵戊字库!那里面藏着的,或许是证明此猜想的关键,或许是“烛龙”组织的名单,或许是更多骇人听闻的计划!
然而,就在他准备点齐人手,即刻奔赴皇陵之时,园外忽然传来密集脚步声与甲胄摩擦之声!火把如龙,瞬间将“憩园”残破的大门照得雪亮!
“里面的人听着!东厂奉督公之命办案!闲杂人等即刻退出,违者格杀勿论!”一个尖厉的声音高喝道。
话音未落,另一方向也传来马蹄声与呼喝:“西厂办案!阻拦者死!”
东西两厂竟同时赶到!且皆是大队人马,杀气腾腾!
凌云鹤面色一沉,心知今日绝难轻易脱身。他示意缇骑收拢,护住那批军械与证物,自身缓步走出,直面两厂人马。
只见东厂当头者正是那掌刑千户曹骁,面色阴鸷,目光扫过院内惨状与那批军械,冷笑道:“凌推官真是好大本事,竟能查出这私藏军械的窝点!不过,此案现已由东厂接管,凌推官可以功成身退了!”说罢,一挥手,东厂番子便欲上前抢夺军械。
“且慢!”西厂队伍中,一名档头越众而出,却是汪直的心腹,语气同样强硬,“曹千户此言差矣!此园主人乃我西厂线人,此地遇袭,理应由西厂勘查!东厂越俎代庖,意欲何为?莫非想毁灭证据?”
曹骁眼睛一眯:“线人?哼!私藏军械,形同谋逆!谁知道是不是你西监守自盗?咱家看,尔等才是想毁灭证据!”
两厂人马顿时剑拔弩张,彼此怒目而视,火药味极浓,竟将凌云鹤与缇骑夹在了中间。
凌云鹤冷眼旁观,心中雪亮。东西两厂同时赶到,绝非巧合。蒋三刚入西厂,东厂便来袭杀夺物;西厂旋即大队赶来“护场”;而东厂又迅速调集人马“接管”。双方看似争功夺权,实则极可能是在演一出双簧,目的便是阻挠他继续深入调查,并趁机夺走或销毁这批军械与皇陵线索!
“二位。”凌云鹤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压下现场的嘈杂,“本官奉旨查办官员连环遇害案,此地乃重要案发现场,所有证物皆需归档待查。无论东厂西厂,若要接管,还请出示陛下旨意。否则,恕凌某难以从命。”
曹骁与西厂档头闻言,脸色皆是一变。曹骁厉声道:“凌云鹤!休要拿鸡毛当令箭!厂卫办案,自有规章!你……”
话未说完,忽听街口又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一名太监手持黄卷,疾驰而至,尖声高呼:“圣旨到——!”
众人皆是一怔,纷纷跪地接旨。
那太监展开黄卷,朗声道:“陛下口谕:闻通惠河畔有变,着钦差推官凌云鹤即刻入宫见驾,面陈经过!一应涉案人物证物,暂由东厂看管,西厂从旁协助,不得有误!钦此——”
圣旨竟来得如此之快!且明确要求凌云鹤即刻入宫,并将现场交由东厂看管!
曹骁脸上露出一丝得意冷笑,西厂档头则面色阴沉。
凌云鹤心中寒意更甚。皇帝此时召见,是关心案情?还是受了某些人蛊惑,意在调虎离山?将证物交予东厂看管,与直接销毁何异?
然圣旨已下,不容抗辩。
“臣,领旨。”凌云鹤叩首接旨,缓缓起身。他深深看了一眼那批军械和手中的染血纸角,将其默默记于心中,对裴远低语道:“看紧现场,尽力周旋,等我回来。”
说罢,在那太监催促下,转身走向那顶前来接他的宫中软轿。
轿帘垂下,隔绝了外界火光与杀机。轿子起行,向着那重重宫阙行去。凌云鹤坐于轿中,面色平静,袖中手指却缓缓收拢。
皇陵戊字库,癸亥。这个地址,已成为破局的关键。而宫中之行,是危机,或许亦是转机。
厂卫角力,皇权如刀。他深知,自己已踏入了这场风暴的最中心。接下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决定,都可能万劫不复。
夜色更深,轿子融入皇城的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