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彻骨的秋雨,从铅灰色的天幕淅淅沥沥地落下,敲打着皇陵神道两旁的石像生,溅起细碎的水花,更添几分肃杀与凄清。一辆青呢马车碾过湿滑的石板路,在陵区外围一处低矮院门前停下。这里并非祭祀重地,而是守陵太监们日常居住和存放杂物的偏院。
凌云鹤与裴远下了马车,早有在此等候的顺天府差役和皇陵卫所的校尉迎了上来,人人面色凝重,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惶恐。雨水顺着他们的斗笠蓑衣滴落,在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
“凌大人,裴大人,”领头的校尉抱拳行礼,声音干涩,“曹……曹公公就在里面。”
院门敞开,一股混合着雨水湿气、陈旧木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腥气味扑面而来。院内不大,陈设简陋,正屋的门虚掩着。
推开门,昏暗的光线下,只见一个穿着灰褐色太监服饰的老者仰面倒在堂屋中央,四肢扭曲,眼睛惊恐地圆睁着,几乎要凸出眼眶,嘴巴大张,面色青紫,嘴角残留着早已干涸的白沫痕迹——正是与周显往来密切的守陵太监曹国安。其死状,与之前陈明远等官员几乎一模一样!
而在尸体旁边的泥地上,赫然印着几个清晰的脚印——脚掌宽大,前端带有诡异的爪状分叉,正是“水鬼”的铁爪鞋印!雨水从门外飘入,微微润湿了那脚印的边缘,使其显得更加新鲜刺目。
“又是水鬼索命!”一个差役低声惊呼,声音发颤。现场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压抑,仿佛那无形的“水鬼”下一刻就会从阴影中扑出。
裴远眉头紧锁,手按上了刀柄,目光锐利地扫视屋内。凌云鹤却面色沉静,他缓缓蹲下身,并未先去查看尸体,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些脚印。
他看得极其仔细,甚至取出放大镜片,就着差役举起的灯火,观察着脚印的每一个细节——深浅、边缘的纹理、泥土的分布。
“裴远,”凌云鹤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你看这些脚印。”
裴远闻言也蹲下身细看。片刻后,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脚印……似乎有些别扭。”
“不错。”凌云鹤指尖虚点几个脚印,“步伐间距看似正常,但着力点过于均匀,尤其是前掌的爪痕,入土深度几乎完全一致,像是被人用力按压下去,而非行走时自然交替发力所致。再看这边缘,”他指着脚印与旁边干燥地面的交界处,“泥土略有迸溅,但痕迹生硬,不似踩踏后自然成型,倒像是……有人拿着这铁爪鞋,小心翼翼地印上去的。”
伪造的!
裴远瞬间明悟,一股寒意窜上脊背。有人杀了曹国安,再故意留下“水鬼”的印记,企图嫁祸!
凌云鹤这才起身,走到曹国安的尸体旁。他屏住呼吸,仔细查验。尸体僵硬,显然已死去多时。他轻轻扳开曹国安紧握的右手,只见其掌心内,紧紧攥着一小角撕扯下来的、质地特殊的纸张残片,边缘参差不齐,像是临死前极力从某物上扯下的。
“这是……”凌云鹤小心地用镊子取下那纸片,对着光看。纸片质地坚韧,微微泛黄,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极细微的墨印痕迹,像是某种拓印留下的印记。“碑文拓片?”他心中猛地一凛,立刻联想到之前皇陵碑文拓片失踪案!
他迅速环顾四周。屋内陈设简单,并无明显搏斗痕迹,但靠近墙角的几个陈旧木箱有被翻动过的迹象,其中一个箱盖敞开,里面空空如也,箱底却残留着一些与曹国安手中类似的纸屑和墨粉。
“凶手在找东西。”凌云鹤沉声道,“曹公公恐怕是因此丧命。他临死前扯下了凶手正在寻找的某份拓片的一角。”
那么,大部分拓片,已经被凶手拿走了。
“灭口。”凌云鹤站起身,语气冰冷,“曹国安与周显往来密切,知晓太多秘密。如今周显可能自身难保,或是幕后之人需要彻底切断线索,便派人杀了曹国安,取走可能记录着某些关键信息的碑文拓片,并伪造现场,嫁祸给‘水鬼’,一石二鸟。”
雨水敲打窗棂,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屋外守卫的军士们依旧紧张地注视着四周的黑暗,仿佛那伪造脚印的“水鬼”真的潜伏在侧。
而凌云鹤心中清楚,真正的鬼魅,并非来自水下,而是藏在更深、更黑暗的人心之中。曹国安之死,意味着对方已经开始清理外围知情人,动作又快又狠。他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那幅善安堂密室的黄河图,曹国安掌中紧握的拓片残角,如同两片拼图,正缓缓指向被刻意掩埋的真相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