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冤魂泣血
刀光如水,映着十余双赤红的眼。废弃码头上,杀意凝如实质,压得残破木板吱呀作响。裴远钢刀横握,立于重重包围之中,臂膀伤口因紧绷而再次渗血,他却恍若未觉。眼前这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汉子,哪还有半分军旅斥候的锐利,分明是一群被逼至绝境、欲择人而噬的困兽。
“拿下这官狗!祭奠爹娘在天之灵!”刀疤汉子嘶吼一声,率先扑上!手中鱼叉直捣裴远心窝,势大力沉,全无花巧,唯有积郁多年的恨火!
其余人同时发难!分水刺攒刺下盘,渔网兜头罩来,甚至有人合身扑上,欲以血肉之躯锁他行动!攻势杂乱却疯狂,全然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裴远瞳孔一缩,深知此刻再无留手余地。他暴喝一声,身形不退反进,钢刀划出一道凌厉弧光,并非格挡,而是直劈那刀疤汉子持叉的手腕!后发先至!
刀疤汉子万料不到他如此悍猛,急忙撤叉回防。然裴远刀至半途,忽地变劈为撩,刀尖向上疾挑,“铛”的一声脆响,精准无比地将侧面袭来的两柄分水刺荡开!同时足下发力,猛地一蹬地,身形如陀螺般旋转,避开兜头渔网,刀柄顺势重重砸在一名合身扑来的汉子太阳穴上!
那汉子哼都未哼一声,软软倒地。
电光石火间,裴远已破开合围,击倒一人!其军中搏杀的狠辣经验,此刻展露无遗。
“五哥!”众人惊怒交加,攻势更狂!
裴远刀势展开,如虎入羊群,每一刀皆势沉力猛,却又留有余地,多以刀背、刀柄伤敌制敌,而非刀刃取命。一时间,只听金铁交鸣、闷哼惨叫声不绝于耳,不断有人被击倒、踢飞,落入漆黑河水之中。
然这些黄河遗孤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竟无一人退缩,前仆后继,状若疯魔。那受伤汉子甚至不顾肩头崩裂的伤口,死死抱住裴远左腿,张口便咬!
裴远吃痛,右腿猛地一膝顶开其人,左腿顺势挣脱,裤管已被鲜血染红。他心中怒火渐起,却更感悲凉。这些都是曾为国修堤、为民抗洪的军士良民,如今却沦为这般模样!
“尔等醒醒!莫要再为虎作伥!”他格开一柄劈向面门的柴刀,厉声喝道,“那‘恩人’若真有心助你等申冤,何不堂堂正正揭发罪证?却要用这鬼蜮伎俩,令尔等双手沾血,永世不得超生?!”
“休要污蔑恩人!”刀疤汉子双目尽赤,嘶声反驳,“没有恩人,我们早饿死在这臭水沟了!是恩人给了我们银钱、给了我们报仇的利器!你们官府何时管过我们死活?堤坝垮了,我爹我娘、我媳妇孩子全淹死了!那些狗官却还在克扣修堤的银子!他们不该死吗?!你说啊!”
字字血泪,声声控诉,如重锤砸在裴远心头。他动作微微一滞,肩头竟被一柄鱼叉划破,火辣辣地疼。
“朝廷自有法度……”他的话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法度?”另一名瘦高汉子凄厉大笑,笑声中带着哭音,“法度就是让陈明远那种狗官升官发财?法度就是让张焕那种蠹虫吃得脑满肠肥?我们告过!跪在衙门口磕头,血都磕出来了!换来的是什么?是鞭子!是牢饭!是‘刁民滋事’的罪名!”
悲愤的呐喊在夜空中回荡,压过了水声风声。这些被遗忘的冤魂,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尽管对象是他们的敌人。
裴远沉默下来,刀势渐缓。他看着这些因绝望而扭曲的面孔,看着他们眼中滔天的恨意与深藏的痛楚,忽然明白了凌云鹤为何坚持要查清旧案。这绝非简单的复仇,这是一个时代疮疤下溃烂的脓血。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那刀疤汉子瞅准空隙,猛地将手中鱼叉掷向裴远面门,同时合身扑上,张开双臂便要死死抱住他!
裴远挥刀格飞鱼叉,却被其舍身一扑撞得踉跄后退,脚下竟是那段朽烂的栈桥边缘!
“咔嚓!”栈桥无法承受两人重量,瞬间断裂!
噗通!噗通! 两人同时落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之中!
水下一片漆黑,暗流涌动。刀疤汉子水性极佳,如游鱼般缠上裴远,双手死死掐住他脖颈,欲将其溺毙!裴远虽通水性,却远不及对方,加之身上带伤,行动不便,瞬间被压制,口中呛入腥臭的河水,眼前阵阵发黑。
窒息与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
危急关头,裴远猛地想起军中闭气法门,强压恐慌,弃了钢刀,双指并拢,运足内力,疾点刀疤汉子肋下章门穴!
刀疤汉子浑身一颤,手上力道骤松。裴远趁机挣脱,反手扣住其手腕,另一手肘狠狠击向其腹部!
水中闷响一声,刀疤汉子吃痛,张口吐出一串气泡。裴远毫不留情,将其手臂反扭至背后,拖着他奋力向上游去!
“哗啦!”两人破水而出,剧烈咳嗽喘息。
岸上众人见状,惊呼着便要冲下水救人。
“都别动!”裴远厉喝,手中紧扣已无力挣扎的刀疤汉子,将其拖上仅存的一截栈桥残骸,“再上前一步,我便废了他!”
投鼠忌器,岸上众人顿时僵住,目眦欲裂地盯着他。
裴远抹去脸上水渍,看着手中萎顿的刀疤汉子,沉声道:“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吗?告诉我,‘恩人’是谁?如何联络?”
刀疤汉子喘息着,惨然一笑:“呸!要杀便杀!休想从我口中……”
话未说完,裴远目光敏锐地注意到,因方才水中搏斗挣扎,刀疤汉子那件破烂水靠的衣领被扯开些许,其锁骨下方,似乎露出一小片青黑色的刺青痕迹!
他心中一动,猛地扯开其衣领!
只见那锁骨之下,并非刺青,而是一个以特殊药墨烙上去的、极其隐秘的印记——那是一个扭曲的、首尾相衔的烛龙图腾!与皇陵死士、穆先生身上的图案,同出一源!
所有“水鬼”,竟皆被烙下了此印!
刀疤汉子见印记暴露,眼中猛地闪过极度恐惧之色,仿佛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他竟猛地挣扎起来,欲投水自尽!
裴远死死按住他,心中骇浪滔天。这印记,是控制?是标识?还是……某种更可怕的契约?
他猛地抬头,看向岸上那些惊恐绝望的汉子,声音如同寒铁:“这印记,便是你们那‘恩人’留下的?他究竟对你们做了什么?!”
回答他的,是一片死寂的沉默,以及更加浓烈的、如同实质的恐惧。
真相,远比想象更为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