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人偶溯源
晨光熹微,凌云鹤将机关盒置于八仙桌上。锡盒表面水痕未干,齿轮间残留的白发在窗下显出灰败光泽。裴远以刀尖挑开卡死的机括,忽听得“咔”一声轻响,盒底弹出暗格。
“有字。”裴远镊出张桑皮纸,其上墨迹被井水晕染,仍可辨出“丙申年腊月廿三”字样——正是吴嫔投井之日。
凌云鹤却凝视那根白发:“长三尺七寸,发尾分叉,显是常年束冠所致。”他忽然将白发绕在尺上,“宦官冠高两寸八分,此发长度正合冠高加肩宽。”
窗外忽然传来喧哗。二人推窗望去,见西厂番子押着个老道士穿过宫巷,那道袍后心绣着三山烈火纹。汪直的声音遥遥传来:“...龙虎山张真人座下弟子,竟私贩炼丹之物入宫...”
裴远蹙眉:“西厂动作太快,像是急着灭口。”
“未必是灭口。”凌云鹤指尖划过桑皮纸上的水渍,“你瞧这晕染的纹路——墨迹遇水扩散时呈现环状,说明纸张经过明矾处理,专用于密写。”
他取来烛火烘烤纸背,渐渐显出淡褐纹路:竟是张简陋宫苑图,标注着“癸卯位”、“离火位”等字样,西北角废殿处画了个朱红圆圈。
“奇门遁甲布局。”凌云鹤面色凝重,“有人在宫中布阵,借鬼神之说掩盖真实意图。”
忽闻叩门声急响。开门见是个面生小太监,捧着锦盒道:“贵妃娘娘赏凌先生新茶。”递盒时指尖微颤,盒底滑出枚蜡丸。
裴远拆开蜡丸,露出角黄绢,竟是司礼监的物料单抄件:“成化十四年三月初七,领倭国撒金砂五钱,用于修补奉先殿金箔——经手太监刘敬。”
“刘敬已死,此物从何而来?”凌云鹤疾步追出,那送茶太监早已消失在巷口,只在地上落着些鲜红碎屑——竟是胭脂膏。
午后暖阁,凌云鹤将人偶残躯铺陈案上。粗麻布料腥膻刺鼻,缝线却极考究,用的竟是军中常用的双股捻金线。裴远以刀尖挑开线脚,忽有褐粉簌簌落下。
“是丹砂混着铁锈。”凌云鹤沾取细嗅,“辽东军镇惯用此法防箭簇锈蚀。”
最奇的是人偶染料。乍看是寻常靛蓝,在阳光下却泛出诡异紫晕。裴远取铜盆盛水,投染料入内,竟浮起油花:“是桐油调色?但气味...”
“是蓖麻油。”凌云鹤眸光骤亮,“蓖麻油遇硝石则燃,这正是鬼火爆燃的关窍!”他忽然扯开人偶腹腔,内里絮着的不是棉麻,而是些枯黄草叶。
裴远拈起草叶细看:“像是艾蒿,但叶脉发红。”
“是红艾。”凌云鹤声音发沉,“只生长于宣府军中马场,专治战马痢疾。”
线索如乱麻缠结。倭国金砂、军中针线、宣府红艾、龙虎山磷粉...仿佛无数只来自不同方向的手,共同织就这张诡网。
暮色渐浓时,凌云鹤独坐灯下,将白发与蜡丸并置。忽听得瓦片轻响,裴越窗而入:“查清了,刘敬有个徒弟叫福宝,现在御马监当差。”
话音未落,窗外骤起尖啸声!数支火箭钉入窗棂,瞬间引燃帘幔。裴远劈手扯下帷帐扑火,箭矢却似长了眼睛般专攻案上证物。
混乱中凌云鹤滚地避开火箭,袖中磁石忽然飞向窗棂——但见窗外黑影腰间佩刀竟是精铁所铸!裴远甩出飞爪擒人,那黑影却斩断绳索,反手掷出个滋滋作响的陶罐。
“火药!”凌云鹤疾退时踢翻水盆,湿毯盖住陶罐的刹那,爆炸声震得梁柱颤抖。待烟雾散尽,窗前只余半截断裂的腰牌:御马监字样下,刻着“福宝”二字。
更漏声碎,凌云鹤捻起腰牌边缘的胭脂色粉末:“与送茶太监遗落的胭脂同源。”他忽然用银簪划开牌身,木芯竟渗出血般鲜红的汁液:“是茜草染的色,军中用来标急报。”
裴远从梁上取下未爆的火箭,箭杆刻着三山烈火纹:“龙虎山的箭,军中的染料,太监的腰牌——到底有几方势力搅在其中?”
子时宫钟响起时,凌云鹤忽然起身:“该去御马监走一遭了。有人急着灭口福宝,正说明我们摸对了路。”
夜风卷着焦糊味穿过长廊。二人踏出驿馆时,暗处似有金铃轻响,宫墙阴影里掠过一道绯色衣角——像极了昨夜井台乐伎的纱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