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驱散了废殿深处的阴冷与黑暗,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与肃杀。通达车马行搜获的密信与那张简易示意图,如同黑夜中的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凌云鹤心中的迷雾。
“编号……果然是编号!”凌云鹤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眼中燃烧着彻夜未眠的血丝与亢奋的光芒,“这宫苑之内,‘影先生’早已设下了一张无形的网,诸多不起眼的角落,都被其标记为数字代号,用以传递指令、交接情报!”
裴远精神大振,立刻凑近:“大人,如此说来,只需找到这些编号对应的具体地点,便能顺藤摸瓜,甚至守株待兔?”
“正是!”凌云鹤将那封来自三十里铺的密信示意图铺开,与宫苑图并置,“你看此图,圆圈代表出发点,很可能就是死士藏身的寿安宫废殿。引出线标注的数字,便是需依次前往的标记点编号。之前破译出的那串数字序列,4,4,5,2,4,3,1,4,2,4,1,2,极可能就是多次指令的汇总!”
他目光扫过缴获的那些密信:“每封信,可能只传达了整个行动链条中的一环或几环。而‘影先生’通过这种分段式、非连续的方式下达指令,极大增强了隐蔽性,即使一环败露,也难以窥其全貌。”
“好狡猾的贼子!”裴远恨声道,“那我们现在该如何?按图索骥?”
“然也!”凌云鹤斩钉截铁,“首要之事,便是确定这些编号对应的具体位置。此事需极度机密,绝不可打草惊蛇。”
他沉吟片刻,迅速下达指令:“裴远,你亲自挑选十名绝对可靠、身手敏捷且眼力过人的弟兄,两人一组,分头行动。依据我们破译出的数字顺序,从寿安宫废殿开始,假设其为起点‘圈’,向外辐射搜寻。重点探查那些看似寻常却易于隐匿物品、不易被常人注意的角落——比如古树虬根下的缝隙、假山石的孔洞、废弃井台的砖缝、牌匾后方、廊柱顶端阴影处……任何可能藏匿微小物品之处,皆不可放过!发现任何异常,只可远观标记,不可触碰取拿,立刻回报!”
“遵命!”裴远领命,旋即又道,“大人,若这些标记点并非固定藏物点,而是某种信号点呢?比如某块砖石被移动,某根树枝被折断,以示安全或危险?”
凌云鹤颔首:“问得好。故此次探查,不仅要找‘物’,更要观‘势’。留意是否有近期人为的新鲜痕迹,与周围环境相比是否有细微的不协调之处。切记,你们的任务是确认点位,而非行动。”
裴远重重点头:“明白!属下这便去安排!”
“且慢!”凌云鹤叫住他,压低声线,“还有一事。那头目供出的老宦官赵全,身为御用监采买,其职务之便,足以让其穿梭于宫内诸多区域而不引人怀疑。他极有可能就是负责布置和维护这些标记点的人,甚至可能就是‘影先生’本人,或其重要助手。立刻加派人手,暗中严密监视赵全的一举一动,但绝不可让其察觉!我要知道他每日行经路线、接触何人、在何处停留!”
“是!我即刻调派西厂的好手去做此事,他们更擅潜行跟踪。”裴远应道,随即快步离去。
凌云鹤独自留在殿中,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些密信和地图。编号系统虽已破解,但如何将数字与实地对应,仍是大海捞针。宫中殿宇林立,角落无数,纵有百人搜寻,恐也需耗时良久。而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他坐下,闭目凝神,试图将自己代入“影先生”的角色:若要设置一套隐蔽的通信标记系统,会如何选择地点?
其一,必要偏僻人稀,减少被无意发现的可能。 其二,必要易于 access,便于快速放置或取走信息,且不易被围观。 其三,地点需相对固定,且有独特特征便于识别,避免混淆。 其四,可能形成一条逻辑路径,连接信息传递的起点、中转点和终点。
他拿起笔,在地图上将寿安宫废殿、御用监附近、各宫门要道、以及之前发案地点(如贵妃宫苑、冷宫、御膳房附近)圈出,试图寻找可能存在的规律或焦点。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窗外天色愈亮,宫墙内开始响起些许人声。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裴远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两名精干的禁军士卒。
“大人!”裴远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有发现!”
凌云鹤骤然睁眼:“讲!”
其中一名士卒上前一步,抱拳低声道:“禀大人!属下二人负责探查寿安宫通往御花园方向的路径,编号暂以‘四’为重点。在废殿西北角约百步外,有一株极老的歪脖子槐树,半边已枯朽。属下在其离地约一人高的树洞深处,摸到一块松动的砖石。砖石背面,用锐器刻了一个小小的‘肆’字!”
凌云鹤猛地站起身:“可曾触动?”
“未曾!依大人指令,只做标记,原样放回。”
“好!很好!”凌云鹤心跳加速,“首个标记点确认!编号‘四’!”这验证了他的猜想,起点附近的标记点编号可能较小。
“还有其他发现吗?”
另一名士卒回禀:“属下小组沿宫墙根搜寻,在靠近西六宫一处废弃排水口的内壁,发现一块砖的颜色略新于周边,撬开一丝缝隙,可见背面刻有‘玖’字。亦未动。”
“玖……九……”凌云鹤迅速在地图上找到大致位置标记下来。“还有吗?”
裴远接口:“其他小组尚未回报。但监视赵全的人已有初步消息。赵全今日清晨如常当值,先在御用监库房清点物品,随后前往尚膳监交接一批新到的瓷器。途中,他曾在一处回廊的拐角停下整理靴履,看似寻常,但我们的眼线注意到,其手指似乎极快地在廊柱底部某处拂过。那处地方,我们的人后来悄悄检查,发现一块砖石有轻微松动,但其背面并无刻字。”
“无刻字?”凌云鹤蹙眉,“是尚未启用之点?还是另有用意?亦或是……我们的人被发现了,他故意为之?”
他感到一丝不安。“影先生”如此狡猾,其反侦察意识定然极强。
“告诉监视的弟兄,再往后撤远些,宁可跟丢,不可暴露!”凌云鹤下令,“裴远,带我去那槐树‘肆’号点看看。”
“大人,此刻白日……”
“无妨,伪装勘查战场痕迹即可。”
片刻后,凌云鹤与裴远来到那株老槐树下。周遭殿宇倾颓,荒草蔓生,确实偏僻。凌云鹤仔细观察树洞及其周围,并无异状。他示意裴远望风,自己戴上手套,小心探手入树洞,摸到那块砖石,轻轻取出。
砖石背面,那个“肆”字刻痕清晰,略显新鲜。
他将砖石翻来覆去检查,又仔细查看树洞内部,并无纸片、物品残留。
“信息已被取走,或者此点仅作确认路径之用。”凌云鹤低声道,将砖石原样放回。
就在他收回手时,指尖无意中擦过树洞内壁某处,感到一丝极其轻微的拉丝感。他凝神细看,内壁一处粗糙木纹上,似乎沾附了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胶渍?
他用指甲小心翼翼刮下那一点微乎其微的残留物,凑近鼻尖轻嗅,有一股极淡的、特殊的植物清香。
“这是……桃胶?”凌云鹤博闻强记,立刻识别出来。桃胶常被用作粘合剂。
“有人曾在此用桃胶粘贴过什么?极小的一片纸?”他推测道。信息并非放置,而是粘贴,用时更短,更为隐蔽!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监视的禁军气喘吁吁地飞奔而来,压低声音:“大人!裴大人!赵全……赵全突然告假,说要出宫回家取些东西!已经往西华门方向去了!”
凌云鹤与裴远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
早不告假,晚不告假,偏偏在他们开始探查标记点、并且可能引起他警觉的时候告假?
“回家?”凌云鹤冷笑,“怕是欲遁走耳!亦或是去销毁宫外证据!”
“拦下他?”裴远急问。
“不!”凌云鹤断然否决,“此刻无确凿证据,拦下他只会打草惊蛇。让他出宫!”
“让他出宫?”裴远不解。
“对!让他出宫!”凌云鹤眼中闪烁着智斗的光芒,“立刻飞马传令宫外我们的人,尤其是三十里铺方向撤回来的好手,严密监控赵全在宫外的家!看他回去后究竟做什么,接触何人!若其真有异动,企图潜逃或销毁物证,立即擒拿!”
“那宫内……”
“宫内继续搜查其他标记点!重点查那些他今日经过或停留之处!特别是那处他拂过廊柱的地方,再细查一遍!我怀疑那里有蹊跷!”
“是!”裴远立刻分派命令。
凌云鹤站在原地,望着西华门的方向,目光深邃。赵全的突然行动,非但没有让他慌乱,反而让他更加确信,他们已经无比接近那条藏在深宫阴影中的毒蛇。
“影先生……”他低声自语,“你的尾巴,终于要露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