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亭县外,荒僻芦荡深处,几艘看似废弃的旧船被拖至岸边,以苇席、枯枝稍作伪装,成了凌云鹤与裴远临时的指挥之所与汇聚点。数日间,得到裴远传讯的各方豪杰,已陆续悄然抵达,分散藏匿于左近,虽不过三十余人,却皆是水性精熟、悍勇敢战之辈,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一股压抑的躁动与肃杀之气。
童猛、张顺等人已查验过周边水道,周五更是凭借其走私经验,指出了几条可能避开官匪耳目的出海路径。然众人皆知,欲跨海攻坚那传闻中的“孽龙潭”,仅凭血气之勇与几艘快船远远不够,尤其岛上必有强弓硬弩,甚至可能备有火炮,若无相应器械,无异于以卵击石。
正当众人心头沉重,暗自焦虑之际,是夜,月隐星稀,河汉无光。芦荡外传来几声夜枭啼鸣,两长一短,正是约定的暗号。裴远与童猛对视一眼,悄然潜出查看。只见芦苇丛中,无声无息滑出三艘无灯无帆、形制古怪的狭长快船,吃水颇深,船身似乎经过特殊处理,颜色暗沉,几与夜色融为一体。
船头立着数人,为首的正是西厂档头曹元。他依旧是一身灰布劲装,面容在夜色中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冷冽如常。他身后跟着几名气息内敛的番子,以及几名看似船工、却动作矫健利落的汉子。
“凌先生,裴义士。”曹元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督公知诸位义士志在海外,特命在下送来些许‘薄礼’,聊表助力。”他侧身示意了一下那三艘快船,“此乃特制‘海鳅船’,船体窄长,以浸油硬木所制,轻便迅捷,不易倾覆,更兼船首包铁,可撞破寻常拦江铁索。舱底经过改造,可暗藏兵甲,船帆亦为深色,利于夜航隐匿。”
裴远与童猛上前细看,伸手抚摸那冰冷坚实的船体,眼中皆露出惊异之色。这等船只,绝非民间所能拥有,显然是军中或厂卫特制之物。
曹元不再多言,引众人登船。掀开舱板,借着微弱的天光,只见舱内整整齐齐码放着以油布包裹的物事。解开一看,寒光耀目!竟是二十具做工精良、力道强劲的军制神臂弩,旁边摆放着数十壶狼牙箭,箭簇闪着幽蓝寒光,显然淬过剧毒。更有十具造型奇特的连环匣弩,可连续击发,近战威力惊人。
除此之外,还有数口密封严实的木箱。打开一箱,里面是黑黝黝、拳头大小的铁疙瘩,表面有引信孔洞——正是军中严格管制的震天雷!另一箱则是数个陶罐,封口处露出引信,内里显然是猛火油,气味刺鼻。更有一箱,竟是五杆造型粗犷、需要两人协作方能使用的“火威铳”,虽然笨重,但在此时代,已是攻坚破甲的利器!
“嘶……”便是童猛这等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张顺更是面色凝重,他认得这些器械,多是沿海精锐水师方可配备,西厂竟能一次性调拨如此之多,其能量与意图,令人心惊。
“曹档头,督公厚赐,凌某感激不尽。”凌云鹤不知何时也已来到岸边,他扫了一眼船上的军械,目光平静,看向曹元,“却不知,督公还有何示下?”
曹元脸上挤出一丝近乎僵硬的“笑意”:“凌先生明鉴。督公只言,望先生善加利之,马到功成。至于其他,先生乃聪明人,当知有些界限,不必逾越。这些‘遗刃’,用完即毁,莫留痕迹。船上舵工,皆是我西厂可靠之人,熟知海况,可助诸位一臂之力,然登岛之后,是生是死,各安天命,西厂不会承认与他们有任何关联。”
这话说得冰冷而直白,划清了界限,也表明了西厂在此事上的态度——提供有限的、足以影响战局的助力,但不会直接卷入,更不会为可能发生的失败承担任何责任。这是一场危险的交易,双方心知肚明。
凌云鹤微微颔首:“请回复督公,凌某晓得轻重。此番情谊,容后图报。”
曹元不再多言,拱手一礼,便带着几名随行番子,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入芦苇深处,消失不见,只留下那三艘满载杀器的快船以及几名沉默的西厂舵工。
岸边一时寂静。江湖豪杰们围着这些平日难得一见的军国利器,心情复杂。既有得此强援的振奋,亦有对西厂深深忌惮,以及对前途未卜的忧虑。
裴远走到凌云鹤身边,低声道:“先生,西厂此番,手笔不小。这些火器弩箭,足以武装一支精锐了。”
凌云鹤目光扫过那些在夜色中泛着冷光的器械,语气沉凝:“利器在手,更需慎用。汪直欲借我等之刀,我等又何尝不是借他之刃?各取所需罢了。然,需谨记,我等之行,是为社稷,为黎民,非为西厂,更非为任何私利。这些器械,是助力,亦是考验。传令下去,所有器械,由你与童猛、张顺共同掌管,分派可靠人手熟悉操作,尤其火器,务必小心,严禁烟火!明日开始,所有人登船,于附近隐秘水域进行操练,务求尽快熟悉船只性能与器械使用!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是!”裴远肃然领命。
夜色更深,芦荡中只剩下河水拍打船身的轻响。三艘“海鳅船”如同蛰伏的恶蛟,载着西厂遗落的锋刃与一群矢志除魔的江湖客,即将劈波斩浪,驶向那未知的、注定被血与火染红的海外魔窟。脆弱的联盟之下,暗流汹涌,杀机已悄然张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