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那句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陈大柱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进……进深山?!”他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得厉害,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听到的不是一个提议,而是索命的咒语。“不……不行!不能去!那地方去不得!去了就回不来了!”
他的反应激烈得超乎寻常,甚至比面对里正和地痞时更加恐惧,那是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代代相传的畏怯。
“为啥去不得?”林薇盯着他,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里正只给十天,今天已经过去两天了。靠摸螺编草,凑得齐三斗米吗?你想十天后看着丫丫饿死,还是想看着里正把咱们从这破屋里赶出去?”
她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陈大柱心上。他痛苦地抱住头,蹲在地上,身体缩成一团,声音带着哭腔和深深的绝望:“可是……深山里……有熊瞎子……有狼……还有瘴气……掉进去就没了……以前……以前村里有好几个好猎手……都没出来……俺爹说过……那地方……邪性……”
原主的记忆碎片也佐证着陈大柱的恐惧。那片连绵的、云雾笼罩的深山,是陈家坳村民默认的禁区,边缘砍柴已是极限,从未有人敢真正深入。
“邪性?”林薇的心也在发颤,但她没有退路。她摸了摸怀里那七个铜板和那枚微热的金属片,那一点未知的可能性和眼前绝望的现实相比,她只能选择搏一把。“再邪性,也比坐着等死强!我们不去最里面,就在老林子边缘找找,看看有没有值钱的草药、山货!只要找到一点,哪怕是一株老山参的须子,也许就能抵债!”
她的话描绘出一丝极其渺茫却诱人的希望。
陈大柱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妻子。油灯下,她的脸依旧瘦削憔悴,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他从未见过的火焰,一种叫做“不甘”和“挣扎”的东西。
他再看看角落里熟睡的两个孩子,丫丫在梦里还咂摸着嘴,仿佛在渴望食物。
巨大的恐惧和沉重的责任像两把钳子,撕扯着他懦弱的灵魂。
最终,对妻儿可能饿死的恐惧,极其微弱地压过了对深山的恐惧。
他猛地用袖子擦干眼泪,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那……那俺去……你在家……等着……”
“一起去。”林薇断然拒绝,“我不认识草药,你得帮我认。而且,两个人互相有个照应。”她不能让陈大柱独自去冒险,无论是出于道义,还是出于实际需要——她确实需要一个对山林更熟悉的人引路,哪怕这个人同样害怕。
陈大柱张了张嘴,看着妻子坚定的眼神,知道无法改变她的决定。他最终颓然地点了点头,像是认命了一般。
这一夜,两人都彻夜未眠。
天蒙蒙亮,他们便起身了。将最后一点点能称之为食物的东西留给铁蛋,嘱咐他照顾好妹妹,无论谁问起,都说爹娘去远房亲戚家借粮了。
铁蛋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小脸上满是惊恐和不安,却懂事地点点头,紧紧拉住了妹妹的手。
林薇背上背篓,里面放着柴刀、绳子、几个破布袋和装满清水的竹筒。陈大柱则拿上了那把他用了多年、刀口都有些卷了的旧柴刀,以及一根削尖了的硬木棍防身。
两人沉默地走出了院子,迎着清晨冰冷刺骨的寒风,走向村后那座在灰白色天际下显得愈发黝黑、神秘而压抑的深山。
越靠近山脚,树木越发茂密高大,遮天蔽日,光线变得昏暗起来。脚下的路早已消失,只剩下厚厚的落叶和盘根错节的树根。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腐叶和泥土的气息,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鸟类的怪异啼叫,更添几分阴森。
陈大柱紧张得浑身肌肉紧绷,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不停地四处张望,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惊出一身冷汗。林薇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握紧了手中的柴刀,努力辨认着方向,同时搜寻着任何可能值钱的植物。
他们不敢深入,只沿着野兽踩出的模糊小径,在外围区域仔细寻找。
“这……这是柴胡……不值钱……” “那是地黄……也很常见……” 陈大柱凭着小时候跟老人认药的一点模糊记忆,低声指点着。他发现的多是些常见药材,年份浅,价值低,挖上一筐也换不了几个铜板。
希望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疲惫和焦虑逐渐累积。
日头渐渐升高,林间稍微亮堂了一些,但气氛却更加压抑。他们已经走出了很远,回头几乎看不到村子的轮廓。
就在林薇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太过鲁莽时,陈大柱忽然“咦”了一声,蹲下身,拨开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
“你看这个……”他指着几株叶片形态特殊、开着不起眼小紫花的植物,语气有些不确定,“这……这好像是……三七?年份看着还不短……”
林薇精神一振!三七!她现代时听说过,是味不错的中药材!
“能确定吗?值钱吗?”
“像……很像……”陈大柱仔细看了看根茎部的特征,点了点头,“要是真的……应该能值点钱……”
两人立刻动手,小心翼翼地用柴刀和木棍挖掘,生怕伤了根须。费了好大劲,才挖出三株根茎粗壮、形态完整的植株。
看着沾满泥土的三七,林薇终于看到了一丝真实的希望。她小心翼翼地将它们用软布包好,放入背篓最底层。
这个发现鼓舞了士气。两人继续搜寻,又陆续找到了一些零散的、价值不高但聊胜于无的草药。
中午时分,他们找了个相对开阔的地方休息,啃着冰冷的山药蛋,喝着凉水。
休息过后,准备继续往另一片区域寻找。就在起身时,林薇怀里的那个小布包,隔着衣物,似乎又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温热感。
她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取出了那枚用布包着的金属片。
握在掌心,那微弱的温热感似乎比在屋里时更明显了一些?
是她的错觉,还是……越靠近深山,它的反应就越强烈?
她忍不住站起身,像个寻找信号的雷达一样,下意识地慢慢转动身体,感受着掌心温度的变化。
当她面向密林深处某个特定方向时,掌心的温热感似乎达到了一个微弱的峰值!
她的心跳再次加速。
难道……这东西……真的在指引着什么?
她看向那个方向,林木更加幽深,光线昏暗,仿佛一张巨兽的口。
“走这边看看。”她压下心中的惊疑,对陈大柱说道。
陈大柱看着那明显更危险的方向,脸上露出惧色,但看着妻子坚定的眼神,还是咬牙跟了上去。
越往那个方向走,路越难行,荆棘密布。但林薇掌心的温热感却始终维持着,甚至……似乎还在极其缓慢地增强?
这个发现让她既兴奋又不安。
突然,走在前面的陈大柱猛地停下脚步,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脸色瞬间惨白,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地面,手指抖得厉害。
林薇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那厚厚的落叶上,赫然印着几个清晰的、硕大无比的野兽脚印!那形状绝非野猪或狼,更像是……熊!
而在那脚印旁边,还有几缕深褐色的、粗糙的兽毛挂在荆棘丛上!
林薇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
与此同时,她掌心的金属片,竟猛地变得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