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小艾蜷缩在房间最角落的沙发上,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丝合缝,
只有手机屏幕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映照着她苍白而决绝的脸。
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几乎让她以为信号中断,
或者对方根本不屑于她的“交易”。
就在她心脏快要跳出胸腔时,那个沉稳的男声再次响起,
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带着一种审慎的探究:
“钟女士,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你现在的位置,似乎并不适合谈论‘交易’。”
钟小艾咬紧牙关,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我很清楚我在说什么,也很清楚我现在是什么处境。”
“正因如此,我才更需要这笔交易。”
她深吸一口气,语速加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而有价值:
“我知道沙瑞金在汉东瑞士银行账户的具体操作渠道,不是赵瑞龙知道的那个明面账户,是另一条更隐蔽的、用来向境外转移资产的暗线。”
“我还知道三年前,我二叔通过沙瑞金,在林城科技园项目里,安排了一个绝对心腹,那个人的升迁轨迹和项目审批节点完全吻合,里面有猫腻。”
她顿了顿,抛出了更重的筹码:
“甚至……我还知道一些关于我爷爷早年,在赵立春问题上,一些不那么……符合程序的‘关照’记录。”
“虽然年代久远,但如果放在现在的环境下重新解读,恐怕也会很耐人寻味。”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钟小艾能感觉到一种不同的、更加凝重的静默。
她知道,她赌对了。
她抛出的这些东西,已经足够引起对方最高级别的兴趣。
这些不再是汉东一地的问题,而是直指京城钟家核心层的隐秘。
“你想要什么?”男人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依旧平稳,但少了一丝之前的疏离,多了一丝实质性的考量。
“第一,保证侯亮平的安全,尽最大可能减轻他的罪责。”
“第二,让我离开这里,给我一个暂时不会被家族找到的新身份和一笔足够生活的资金。”
钟小艾毫不犹豫地说出条件,这是她深思熟虑后的底线,至于秦局长那边,她暂时考虑不了那么多,
她只想逃离这里,冷静一段时间,或许人生该有一种别的活法,只是她还未想好。
“你的要求很高。”
男人淡淡道,“尤其是第一条,司法独立,不是谁能轻易保证的。”
“但你们可以影响!”钟小艾急切地打断他,
“我知道你们可以!证据怎么用,用在谁身上,大到什么程度,你们有选择的余地!我要的不是无罪,是一个相对公平的结果,一个活路!”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东西在哪里?怎么证明真实性?”男人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一部分在我的记忆里,需要时间梳理写成材料。另一部分……是一些实物证据的线索和密码,藏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钟小艾谨慎地回答,“我需要先看到你们的诚意,至少,先让我离开这里,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我才会逐步交出东西。”
她不敢一次性交出所有底牌,那只会让她立刻失去价值。
电话那头传来轻微的敲击声,似乎是在快速记录或思考。
“我们会评估你提供信息的价值。”男人最终说道,
“在你目前的地点,我们无法采取行动。”
“你需要自己想办法,制造一个短暂的、不受监视的窗口期。到时候,会有人联系你。”
“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
电话被挂断。
忙音像一滴冰冷的墨水滴入死寂的深夜,迅速晕染开来。
钟小艾虚脱般地靠在沙发上,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黑暗中,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和窗外偶然掠过树梢的风声。
厚重的窗帘将世界隔绝在外,也将她囚禁在这方寸之地的博弈场里。
她将依旧发烫的手机屏幕死死抵在心口,那微弱的光芒透过薄薄的衣料,在绝对的黑暗中勾勒出她剧烈心跳的轮廓,
她闭上眼睛,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弧度。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上细微的纹路,冰冷而真实的触感不断提醒着她此刻身处的现实,
——这西郊大院的房间,既是庇护所,也是镀金的囚笼。
她已经亲手撬开了一条缝隙,无论外面是更广阔的天空,还是万丈深渊。
“毕竟要让鱼儿咬钩,总得先撒下够分量的饵...”
她低声自语,手机残留的余温透过衣料熨烫着心口。
这个认知让她唇角的苦涩愈发深刻,
“多讽刺啊,最后救我脱离钟家牢笼的,竟是他们亲手教我的虚实博弈。”
她睁开眼睛,目光不由自主的投向窗帘严密遮挡的窗外,
仿佛能穿透夜色,看见市区那座庞大宅邸的轮廓。
“只是不知道当爷爷他们知道我抛出的‘筹码’时,是会震怒于我的背叛,还是...”
她顿了顿,一个更为复杂、几乎算得上大逆不道的念头浮上心头,“暗中佩服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
就在这时,记忆深处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悄然复苏。
钟小艾耳畔忽然响起童年时爷爷的教导,
那时书房里弥漫着墨香,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红木书桌上:
“小艾,真相是颗多棱镜,聪明人该学会转动它,让每只眼睛都看见自己想要的光。”
此刻,在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里,她正亲手转动着那颗危险而璀璨的多棱镜。
……
汉东,京州。
审计风暴仍在持续。
李达康的反击也开始了。
在他的授意下,市审计局、财政局正在“积极配合”着工作组的各项“大起底”工作,
他们还“尽心尽力”的将另一批“意外”发现的资料也“挖掘”“考古”出来:
——历年来,来自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的,要求对京州特定项目“特事特办”、“加快审批”的批示、电话记录纪要(哪怕是碎片化的)、还有那些心照不宣的“口头指示”的见证人回忆档案。
这些材料被巧妙地夹杂在提供给工作组的浩如烟海的文件之中,或者在某些问话环节被“无意”地提及。
审计组的负责人很快察觉到了这些异常“发现”,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他们都是老审计,深知这些东西的敏感性。
审查京州是他们的任务,但如果牵扯出更高层级的程序问题,那问题的性质就完全变了,这趟水就深得超乎想象。
消息很快反馈到沙瑞金那里。
“混账!”沙瑞金在办公室里气得直接砸了桌上的砚台。
他没想到李达康如此狠辣,竟然用这种“同归于尽”的方式反击!
这分明是在警告他,如果审计敢深挖京州的旧账,他就把省里甚至更上面当年那些“打招呼”、“破例”的事情全都抖落出来!
这让审计组的工作陷入了极大的尴尬和停滞。
继续深挖,可能引火烧身;不深挖,审计任务无法完成,无法向沙瑞金交代。
沙瑞金已然骑虎难下。
……
另一边,公安系统的较量也在不断扩大和升级。
祁同伟顶着压力,对省厅内部进行了一次不声不响却极其严厉的清洗:
几个被怀疑与沙瑞金或组织部关系过密、试图打探赵瑞龙案消息的中层干部被以各种理由调离关键岗位。
同时,他通过陆则川安排的绝对秘密渠道,将赵瑞龙提供的关于瑞士账户资金流向的最新核实情况,
以及田国富那份锁在保险柜中真伪存疑的“林城录音”的最新检测报告副本,直接呈送到了高育良和陆则川面前。
高育良看着那份关于录音底噪同源的最新报告,久久沉默,手指在“高度一致性”那几个字上轻轻敲击着。
“田国富……果然是个妙人。”他最终轻笑一声,语气莫测,“这份礼,送得真是让人……进退两难啊。”
陆则川眼神冰冷:“无论真假,现在都不是动用它的时候。沙瑞金逼得越紧,破绽就会露得越多。我们需要等待一个更能一击致命的时机。”
……
就在这各方僵持不下、局面微妙平衡的时刻。
一直在暗中观察、仿佛已然“出局”的田国富,通过他那条极其隐秘的线路,再次收到了那个电子合成音的指令:
“水已经够浑。是时候,再添一把火了。”
“那把‘钥匙’,可以找个合适的机会,‘无意中’让该看到的人看到了。”
田国富看着这条指令,脸上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
他知道,他等待的时机,快要到了。
而他手中的某些东西,将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或者……点燃更大风暴的火种。
京州的天空,黑云压城,雷鸣隐隐。
每一方都在刀刃上行走,等待着对方先露出破绽,
或者,等待着那一道劈开混沌的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