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芳芳来到汉东的第三天,才寻了个由头,回了一趟高家。
名义上是看望父亲,带了些从京城带来的滋补品,实则心绪复杂,既有对父亲处境的担忧,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打探和……为自己谋划的意图。
高家的气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压抑。
吴慧芬强打着精神接待女儿,眉眼间的愁绪却挥之不去。高育良没有像往常一样在书房,而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却似乎许久没有翻动一页。
他看起来比高芳芳上次见他时清瘦了些,眉宇间笼罩着一股难以化开的沉郁,但见到女儿,脸上还是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
“芳芳来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爸,”高芳芳放下东西,走到他身边坐下,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
“您气色不太好,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要多注意休息。”
高育良摆了摆手,叹了口气:“老毛病了,不碍事。你这次过来,则川那边……都还好吧?”他问得随意,目光却带着审视。
“他挺好的,就是忙,整天不见人影。”高芳芳替父亲续上热茶,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埋怨和心疼,“我看他比在京城的时候还瘦了点。”
父女俩闲聊了几句家常,气氛看似融洽,却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最敏感的话题。
直到吴慧芬借口去厨房看看午餐准备情况离开后,客厅里的空气仿佛才真正凝固起来。
高芳芳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她看着父亲,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真切的焦虑:
“爸,京城那边……风声不太对。我听到一些话,关于汉东,关于您……”
高育良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他将茶杯放下,目光投向窗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
“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不是你想避就能避开的。”
“是因为吕州的案子?还是……别的?”高芳芳追问。
“都有吧。”高育良没有细说,语气里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无力感,
“周明轩这次下来,带着尚方宝剑,不查出个子丑寅卯是不会罢休的。沙瑞金……态度暧昧。则川他……”
他提到陆则川,顿住了,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高芳芳的心揪紧了。她最害怕的情况似乎正在变成现实。
父亲这棵大树,真的在风雨中摇摇欲坠了。
“爸,那我们该怎么办?”她下意识地用上了“我们”,将自己和父亲紧紧绑在一起,“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则川他……他总不能一点旧情都不念吧?”
“您毕竟是他岳父,这些年,没有您的支持,他在汉东能这么快站稳脚跟吗?”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急切,甚至有些怨怼,既是对局势的恐慌,也是对陆则川可能“袖手旁观”的不满。
高育良转过头,看着女儿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此刻写满担忧的脸,心中百味杂陈。他当初费尽心机布局将女儿嫁入陆家,固然有借助陆家势力巩固自身地位的考量,但何尝不是为了女儿能有一个风光无限、前程似锦的未来?
他以为这是为她铺就的一条康庄大道。
可现在,这条路似乎走到了悬崖边上。
“芳芳,”高育良的声音低沉而严肃,“有些话,在家里说说可以,出去千万不要乱说。则川有则川的立场,他有他的抱负,也有他必须遵守的规则。不要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别人身上,哪怕是你的丈夫。”
他这话像是在提醒女儿,也像是在告诫自己。
“可是……”高芳芳还想说什么。
高育良打断了她,眼神变得深邃起来:“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你既然回来了,就安安心心待在则川身边,做好你的陆太太。照顾好他的生活,其他的……不要过多插手,也不要多问。有些风暴,不是你能左右的。”
他这话带着保护女儿的意味,但也隐含着更深的谋算。
只要高芳芳还是陆则川名正言顺的妻子,只要这层姻亲关系还在,就总有一份香火情在,就总有一线转圜的余地。高芳芳此刻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张牌,一张维系着高家与陆家最后联系的、微妙的牌。
高芳芳听懂了父亲的言外之意。她需要稳住,需要继续扮演好陆太太的角色,这不仅是自我保护,也是在为高家保留一丝火种。
她点了点头,心中那份因恐慌而带来的急躁稍稍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重和清醒的认知。
“我明白了,爸。”她轻声说,“您也要保重身体,有些事……看开些。”
父女俩的这次谈话,没有激烈的密谋,没有阴暗的算计,更像是在暴风雨来临前,两只相依的船相互确认着位置,寻找着哪怕一丝可能的避风港。
高育良既有政治人物的权谋与不甘,也保留着一个父亲对女儿最本能的维护。而高芳芳的担忧与算计,既源于自身利益的考量,也混杂着对父亲的真切关怀。
午餐在一种略显沉闷的气氛中结束。离开高家时,高芳芳回头望了一眼那栋曾经门庭若市、如今却透出几分寂寥的别墅,心中充满了不确定感。
她知道,父亲这艘大船正在缓慢下沉,而她所能做的,就是紧紧抓住陆则川那根看起来更粗壮,却也未必绝对安全的桅杆。
风越来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