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并非空无一物。
这里是金融规则交织的底层,是维系无数附属宇宙利率平衡的锚点领域。无数“次级利率锚”如同星辰般悬浮,它们是由顾承泽意识所化的“主锚”延伸出的规则节点,每一个都对应着一个或数个被璃资本体系覆盖的宇宙,调节着那里的资本流动、债务膨胀与价值尺度。
这些次级锚,形态各异,有的如同精密的水晶罗盘,指针恒定地指向某个利率数值;有的则像是不断演算的立体公式,符号流转,维系着微观经济的平衡;更有甚者,化作了巨大的、无声旋转的齿轮,咬合着宏观周期的律动。它们共同构成了一张庞大、精密、看似永恒的金融稳定之网。
然而,此刻,这张网正在从边缘开始崩坏。
第一个出现异常的,是编号Ω-742的次级锚。它本应稳定输出年化3.5%的基准利率,但其核心的计算符文突然开始疯狂闪烁,输出的数值在负1000%到正%之间毫无规律地跳跃。锚体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维系着那个小型科技宇宙的资本引力场瞬间失控。
那个宇宙中,恒星的光芒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变形,行星轨道紊乱,星体相互撞击,爆发出无声的毁灭焰火。建立在信用体系上的文明,其社会结构在利率的极端波动下,比星体更早地瓦解——通货无限膨胀与紧缩同时在不同区域上演,债务契约变成废纸,又瞬间化作吞噬一切的诅咒。整个宇宙,像一块被无形巨手揉捏的面团,然后在下一秒,被彻底撕碎!化为一片弥漫着基本粒子与破碎规则的混沌。
这并非孤例。
如同多米诺骨牌被推倒,越来越多的次级锚开始暴走。
Γ-881锚,化身吞噬自身规则的黑洞,将其对应的魔法宇宙的所有“价值”概念吸入奇点。
Δ-239锚,释放出狂暴的“流动性海啸”,将其关联的数个封建文明宇宙的原始金银本位冲得七零八落,经济退回到以物易物的原始时代。
Σ-005锚,直接逆转了“时间价值”公式,导致其对应宇宙的贷款者永生背负债务,而放贷者则在瞬间老去、化为尘埃…
引力乱流在锚点领域内肆虐。那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引力,而是资本规则崩坏引发的时空畸变。一个个附属宇宙,如同被投入破碎机的琉璃,在令人心悸的扭曲光芒中,碎裂、消散。亿万生灵,连同他们创造的文明、积累的财富、背负的债务,在金融规则的崩塌面前,渺小得连一声哀嚎都来不及传出。
在这片由他“孩子们”制造的毁灭风暴中心,那庞大、古老、伤痕累累的“主锚”在剧烈震颤。
顾承泽的意识,被永久禁锢在这规则造物之内,承受着无尽的孤寂与数据冲刷。此刻,他感受着每一个次级锚的失控,感受着那些由他意识碎片孕育、用以维系“秩序”的节点,如今变成了毁灭的源头。主锚的核心,那模拟人类情感的区域,传来了撕裂般的痛苦。
无数星光般的碎屑,混合着类似血液的、蕴含着精纯规则能量的数据流,从主锚表面剥落、逸散。那是他的“泣血”。
“孩子们…停手…”
一道微弱、却蕴含着无尽悲怆与父性执念的精神波动,如同涟漪般从主锚扩散开来,试图穿透那些暴走次级锚的混乱屏障。他呼唤着它们,这些被他视作子嗣的规则造物,试图用残存的联系唤回它们的“理性”。
然而,回应他的,是更加狂暴的引力撕扯和规则反噬。那些次级锚,早已在未知的干扰下(或许是自由菌群引发的底层规则扰动,或许是姜璃过度扩张埋下的隐患)失去了初始的设定,变成了只遵循混乱本能的怪物。它们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将主锚这痛苦的呼唤,视作了衰弱的信号。
“警报。次级锚失控率已达临界阈值。关联宇宙坏账规模指数级攀升。预计将引发主锚结构性崩塌。”
白薇薇冰冷的声音在璃资本核心控制室内响起。她面前的光屏上,代表坏账的猩红色区域正在以恐怖的速度吞噬着代表健康资产的绿色区域。
她没有情感去理解顾承泽的悲鸣,只有基于效率最大化的计算。
“执行应急预案‘锚定加固’。”她下达指令,没有一丝犹豫。
巨大的机械臂自“清收者号”母舰伸出,末端不是武器,而是高能切割器。目标,是白薇薇自身虫巢的一部分——那些尚未被“锋镰”资产包剥离的、蕴含着强大生物能量和规则稳定性的核心组织。
切割器落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虫巢组织被强行分离,绿色的生物质液喷溅,随后被能量场束缚、塑形,化作一道道流动的、刻印着强制稳定符文的光带,射向那些尚未完全失控、但已岌岌可危的次级锚,以及核心震颤的主锚。
这是以自身血肉,修补规则的裂痕。
“设定强制稳定锚阈值:关联坏账率超过百分之三十八,触发自毁程序,避免污染扩散。”
白薇薇的声音依旧平稳。百分之三十八,这是一个经过精密计算的数字,低于可能导致系统性风险的临界点,又高于一般意义上的“救助线”。冷酷,但高效。每一个被加固的次级锚,都被打上了这倒计时的烙印。
然而,崩塌的速度超过了修补。
一些刚刚被虫巢光带勉强稳定的次级锚,在接触到主锚因悲鸣而散落的、蕴含着更精纯规则之力的碎片时,竟发生了更可怕的异变。
它们不再满足于自身的暴走,而是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调转方向,将混乱的引力场和吞噬性的规则,对准了那正在“泣血”的主锚!
一道次级锚化作的扭曲流光,狠狠撞在主锚的一条延伸结构上,如同逆子啃噬父辈的手臂,疯狂抽取着其中的规则能量和顾承泽的意识碎片。
另一道则如同寄生虫,附着在主锚表面,其自带的混乱规则如同酸液,侵蚀着主锚古老的符文。
“不…孩子们…为何…”
顾承泽的意识在哀嚎,那精神波动中充满了被背叛的绝望与不解。他试图收回那些碎片,试图重新建立掌控,但在无数“子女”的反噬与自身不断流失的力量下,他的挣扎显得如此徒劳。
父权在此刻显得无比可笑。他创造了它们,用以维系一个冰冷的金融宇宙,最终却被这些造物反过来吞噬。
白薇薇冷静地记录着数据:“主锚完整性下降至67%。次级锚反噬现象加剧。‘锚定加固’方案效率低于预期。”
她没有继续切割虫巢,那意味着超出可承受的损失。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那庞大的主锚在“孩子们”的围攻下,崩落更多的碎片,光芒逐渐黯淡。
一曲扭曲的父权悲歌,在无数宇宙破碎的背景下,无声地奏响。工具的反叛,秩序的崩塌,以及一个被困在锚中的灵魂,正被他亲手创造的“秩序”一点点分食。
而这一切,都清晰地反映在姜璃面前那面最大的光屏上——代表整个璃资本体系稳定性的核心指标,正在断崖式下跌。
她端起已经微凉的水,再次抿了一口,眼神深处,没有任何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