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的乐声还没散,江谢爱就被两个穿宫装的宫女引着离了偏殿。夜色浸着宫墙的凉意,宫灯的光晕在青砖上晕开,像被揉碎的月亮,走一步便晃一下,晃得人心里发慌。她攥紧袖中的暖玉,玉身的温度顺着指尖爬上来,却压不住心里的寒意 —— 贵妃突然召见,绝不会是单纯的 “赏识”。
引路的宫女走得极快,穿过两道月亮门,停在一座挂着 “长乐宫” 匾额的院落前。院门前守着两个持剑的侍卫,盔甲上的寒光在夜色里格外扎眼。江谢爱深吸一口气,跟着宫女走进院子,脚下的青石板缝里长着些青苔,踩上去滑溜溜的,像踩在刀尖上。
长乐宫的内殿燃着银丝炭,暖意裹着一股浓郁的熏香扑面而来,熏得人有些头晕。贵妃坐在铺着白虎皮的榻上,手里捏着一串紫檀佛珠,见江谢爱进来,便抬手屏退了所有人,殿内只剩下她们两个,连烛火燃烧的 “噼啪” 声都听得格外清晰。
“江小姐坐吧。” 贵妃的声音比宫宴上更柔,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她指了指榻前的绣墩,目光落在江谢爱腰间的暖玉上,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异样,又很快掩了下去。
江谢爱依言坐下,指尖仍攥着暖玉 —— 这是杨晨铭给的,或许能让她多些底气。她低着头,不敢看贵妃的眼睛,却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像网一样罩着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今日宫宴上,江小姐说的‘官督商办’之策,倒是让本宫刮目相看。” 贵妃先开了口,指尖拨着佛珠,“没想到江家不仅会做生意,还能养出你这样有见识的女儿。”
江谢爱垂着眼:“娘娘谬赞,民女只是随口一说,当不得‘见识’二字。”
“当得当得。” 贵妃笑了笑,身子往前倾了倾,声音压得更低,“只是江小姐这般人才,却顶着‘商贾之女’的名头,连家族的爵位都没能恢复,未免太可惜了。”
这话正好戳中了江谢爱的心事。她查江家旧案,说到底,就是想还江家一个清白,让父亲和族人能堂堂正正地活着。可她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家族蒙冤,是民女无能,不敢奢求爵位。”
“不是无能,是没人帮你。” 贵妃的声音突然冷了些,“你以为杨晨铭是真心帮你查旧案?他不过是把你当棋子,想借江家的势力巩固自己的地位罢了。”
江谢爱心里猛地一跳。贵妃这话,正戳在她最不安的地方 —— 她一直怀疑杨晨铭的目的,可他一次次的保护、一次次的提点,又让她忍不住动摇。她抬眼看向贵妃,想从她脸上找到些破绽,却只看到一片温和的笑意。
“娘娘何出此言?相爷待民女,一向……”
“一向如何?” 贵妃打断她,从榻上起身,走到她面前,手里的佛珠停了下来,“他带你入宫,让你当众出风头,看似是抬举你,实则是把你推到风口浪尖。你以为周显会放过你?你以为那些朝臣会容得下一个商贾之女干预朝政?”
江谢爱攥着暖玉的指尖更用力了,玉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她想起宫宴上周显难看的脸色,想起朝臣们探究的目光,心里的不安像潮水一样涌上来。贵妃说的没错,杨晨铭做的每一件事,都像是在为她铺路,可这路的尽头,到底是坦途,还是深渊?
“娘娘既然知道这些,为何要告诉民女?” 她问,声音有些发颤。
贵妃蹲下身,握住她的手。贵妃的手很暖,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算计:“因为本宫想帮你。江小姐,你若肯帮本宫一个忙,本宫保证,不出三个月,就能让陛下下旨恢复江家的爵位,还江家一个清白。”
江谢爱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恢复江家爵位,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事。可她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她看着贵妃的眼睛,轻声问:“娘娘要民女帮什么忙?”
“很简单。” 贵妃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贴在她耳边,“你只需帮本宫收集杨晨铭谋逆的证据。他府里的密函、他与朝臣的往来、他私下的部署…… 只要你能拿到,江家的事,本宫包了。”
谋逆?
江谢爱像被雷劈了一样,猛地抽回手。她看着贵妃,眼底满是震惊。杨晨铭权倾朝野是真,可要说他谋逆,她却有些不信 —— 前世他若想谋反,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更何况,雪夜那夜,他心口的旧疤还在,那是为她挡剑留下的,一个想谋逆的人,会为了一个女子舍命吗?
“娘娘,这…… 这恐怕不妥。” 她勉强稳住心神,“相爷忠心耿耿,民女不敢……”
“不敢?还是不信?” 贵妃笑了笑,从袖中摸出一枚玉牌,递到她面前。玉牌是白色的,上面刻着一个 “杨” 字,边缘有些磨损,像是经常被人摩挲。“这是杨晨铭府里的令牌,凭这个,你能出入他的书房。本宫听说,他的书房里,藏着不少与藩王往来的密函 —— 那些密函,就是他谋逆的证据。”
江谢爱看着那枚玉牌,心脏 “咚咚” 地跳着。藩王?她想起第九十四章杨晨铭提到的 “周显是构陷江家的人之一”,现在贵妃又提到藩王,难道杨晨铭真的和藩王有勾结?还是说,这又是一个陷阱?
她的目光落在玉牌上,忽然想起前世的一个梦境 —— 梦里,贵妃也是这样握着她的手,递给她一瓶毒酒,说 “喝了它,就能救你父亲”。最后,她喝了那杯酒,死在了杨晨铭的怀里。
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江谢爱猛地别开眼:“娘娘,民女…… 民女需要时间考虑。”
贵妃也不逼她,把玉牌塞进她手里:“好,本宫给你三天时间。这玉牌你先拿着,想通了,就派人来长乐宫找本宫。记住,这是你唯一的机会,错过了,江家就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了。”
江谢爱攥着那枚玉牌,玉的凉意透过指尖传到心里。她站起身,对着贵妃躬身行礼:“民女知道了,先行告退。”
走出长乐宫时,夜色更浓了。宫灯的光晕在她身后拉长,像一道无形的锁链。她攥着那枚玉牌,又摸了摸袖中的暖玉 —— 一枚是贵妃给的,带着谋逆的阴谋;一枚是杨晨铭给的,藏着说不清的算计。她站在宫道上,看着远处杨府的方向,忽然觉得自己像个陀螺,被这两个人抽着,身不由己地转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倒下。
回到杨府时,已是深夜。杨晨铭的书房还亮着灯,烛火透过窗纸,映出他伏案的身影。江谢爱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她推开门,走进书房。杨晨铭正拿着一卷账本,见她进来,便放下账本,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玉牌上 —— 那枚玉牌从她袖中露了一角,白色的玉在烛火下格外显眼。
“贵妃找你了?” 他问,语气很平静,像是早就知道。
江谢爱愣了愣,随即把玉牌放在案上,又掏出那枚暖玉,一起推到他面前:“她让我帮她收集你谋逆的证据,还说…… 还说能恢复江家的爵位。”
杨晨铭拿起那枚玉牌,指尖在 “杨” 字上轻轻刮过,玉屑簌簌落在案上。他的眼神没什么起伏,只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倒会算计,想用江家的爵位收买你,让你做她的刀。”
“你早就知道?” 江谢爱问,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 他知道贵妃会找她,却没提醒她,难道又是在试探她?
“她想制衡我,不是一天两天了。” 杨晨铭放下玉牌,拿起那枚暖玉,放在掌心摩挲,“她以为借你的手能扳倒我?却不知你早是我掌心的人。”
这话让江谢爱心里一紧。她看着他,想问他 “什么叫掌心的人”,想问他是不是真的和藩王有勾结,想问他江家旧案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可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了一句:“那枚玉牌……”
“是她仿造的。” 杨晨铭打断她,把暖玉递回给她,“我府里的令牌,边缘有一道细微的裂痕,她这枚没有。她以为能骗到你,却不知道,我早就把府里的令牌样式告诉过你。”
江谢爱接过暖玉,心里忽然一松 —— 原来他早就防着贵妃,甚至还提前给过她提示。她想起之前杨晨铭给她讲过杨府令牌的细节,当时她以为只是随口一提,现在才知道,他早就为今天做了准备。
“那她提到的藩王……”
“藩王是她的亲弟弟。” 杨晨铭的声音冷了些,“她想扶藩王登基,自己做太后,才会急着扳倒我。至于谋逆的证据,都是她伪造的,用来骗你的。”
江谢爱心里的疑团解开了一些 —— 原来贵妃的目标不是杨晨铭,而是皇位;原来杨子轩散播的流言,背后有贵妃在推波助澜;原来杨晨铭带她入宫,不仅是为了让她见周显,更是为了引贵妃出手。
她看着杨晨铭,忽然觉得他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海,她永远不知道他的心里藏着多少算计。可同时,又有一丝安心 —— 至少,他没有骗她。
“那我……”
“把玉牌收着。” 杨晨铭打断她,目光落在她脸上,“按她说的做,去她面前演场戏。她想利用你,我们正好可以利用她,找出她和杨子轩勾结的证据,还有…… 江家旧案的真相。”
江谢爱攥紧暖玉,点了点头。她知道,这场博弈还没结束,她和杨晨铭暂时站在了同一条船上,可这条船能划多久,她不知道。
走出书房时,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几分凉意。她摸了摸袖中的玉牌和暖玉,忽然想起今晚贵妃说的话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或许,这确实是机会,不是恢复江家爵位的机会,而是查清真相的机会。
回到房间,她把玉牌放在梳妆台上,对着烛火看了很久。玉牌上的 “杨” 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像一张嘲讽的脸。她忽然想起前世的那个梦,梦里的毒酒还在舌尖泛着苦味,贵妃的笑容和今晚一模一样。
她闭上眼,希望这一世,她能看清所有的陷阱,不再重蹈覆辙。可她不知道,梳妆台下的暗格里,有一枚小小的铜符,正随着烛火的晃动,泛着微弱的光 —— 那是杨晨铭早就放在这里的,能监听她房间里的一切动静。
夜色渐深,杨府的书房里,杨晨铭看着手中的密函,眼底掠过一丝深邃的光芒。密函上写着 “藩王已开始调兵”,而他的指尖,正落在 “江家旧账” 四个字上。
贵妃以为她在利用江谢爱,却不知道,江谢爱从一开始,就是他布下的最关键的一步棋。而那本江家旧账,很快就要浮出水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