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带回的桃花瓣还盛在白瓷瓶里,是江谢爱临行前特意采的晚桃,花瓣边缘泛着淡粉的晕,像极了杨晨铭在江南桃林里替她别发时,指尖蹭过的那抹温柔。她正用细银簪拨弄着花瓣,想挑出几片完整的夹进《商经》初稿里,就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 —— 是杨晨铭从军机处回来,玄色朝服还没换下,肩上沾了些京城初春的寒气。
“在忙什么?” 他走近时,带着些微的墨香,伸手替她拢了拢搭在臂弯的素色披帛,“方才路过御花园,见新栽的桃树苗刚抽芽,倒不如江南的繁盛。”
江谢爱抬头笑了笑,把瓷瓶往他面前递了递:“留个念想罢了,等明年三月,我们再去江南看。” 她指尖碰了碰腕上的暖玉,那玉是去年去江南前杨晨铭给的,一路被她贴着手心暖着,如今触手仍是温的 —— 这玉曾在苏明远下毒时,被她无意识攥得发热,此刻贴着腕子,倒像个无声的念想,提醒着两人一路并肩的日子。
杨晨铭的目光落在那暖玉上,眼底软了软,却没多说什么,只接过她手里的银簪,替她把一片蜷曲的花瓣挑出来:“明日要上朝,陛下说有要事议,你若不想去,便在府中歇着。”
江谢爱摇摇头,把花瓣夹进书里,书页上还留着江南水乡的潮气:“我得去。商盟在江南帮着修了三座水车,那些账册我得亲自跟陛下说,也让大臣们看看,商不是只图利的。”
她这话不是赌气,是真记挂着江南的农户。年前去江南时,她见青溪村的稻田总因缺水减产,便让商盟调了木料,请了匠人,半个月就架起了水车。后来离村那日,老农户塞给她一篮新蒸的米糕,说 “县主(那时她还没晋郡主)带来的不只是水车,是活路”。此刻想起那米糕的甜,她指尖微微发紧 —— 不是怕朝堂上的争论,是怕有人把 “商” 字说得那般不堪,辜负了那些等着好日子的百姓。
第二日天还没亮透,两人便往皇宫去。马车里,杨晨铭翻着军机处送来的密报,眉头微蹙,江谢爱见他神色不对,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背:“怎么了?”
“户部尚书周大人递了折子,说商盟‘垄断江南盐运,挤占农户利益’,想请陛下下旨‘重农抑商’,限制商盟经营范围。” 杨晨铭把密报递给她,指尖在 “商盟” 二字上轻轻点了点,“周大人是前朝老臣,当年太傅在时,他虽没明着站队,却也没少给太傅递过粮草账目。”
江谢爱接过密报,纸上的字迹刚硬,却透着股刻意的苛责。她想起去江南时,盐商苏明远倒台后,是商盟接了盐运,把盐价压到了寻常农户也买得起的价钱,哪来的 “垄断挤占”?她指尖捏着密报边缘,纸角被攥得发皱,却没说什么,只把密报还给杨晨铭:“上朝便知分晓。”
太和殿里的气氛比往日沉些。新帝坐在龙椅上,脸色尚带几分少年人的青涩,却比去年沉稳了不少。周大人站在殿中,手里举着奏折,声音洪亮:“陛下!商盟近年势力渐大,江南盐运、漕运皆被其掌控,农户辛苦种粮,所得不及商人一日之利,长此以往,恐致民不事农,国家根基动摇!臣请陛下下旨,限制商盟经营,重农固本!”
他话音刚落,立刻有几位大臣附和,有的说 “商盟私囤粮食,哄抬物价”,有的说 “江郡主借商盟之名,行谋私之实”,句句都往江谢爱身上引。
江谢爱站在文官列末,没急着开口。她目光扫过殿中附和的大臣,见其中一位是去年被杨晨铭罢免过的户部主事,此刻竟也跟着起哄,心里便有了数 —— 这些人怕不是真为了 “重农”,是借着由头来翻旧账,或是背后有人挑唆。
她正想着,就听见新帝开口,声音虽轻,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江郡主,你有话要说?”
江谢爱上前一步,敛衽行礼,没急着反驳周大人的话,反倒先说起了江南的事:“陛下,臣妇上月在江南青溪村,见当地农户因缺水,稻田亩产不足三石。商盟得知后,调派木料匠人,十日架起三座水车,如今青溪村的稻田,亩产已能到五石。” 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卷账册,双手呈上,“这是青溪村农户的收粮账,还有商盟运水车时的支出明细 —— 商盟没从农户那要过一文钱,反贴了三百两银子买木料。”
内侍把账册递给新帝,周大人立刻上前一步:“陛下!这不过是江郡主的一面之词!商盟在江南垄断盐运,盐价虽低,却逼得小盐商破产,这难道不是祸乱民生?”
“周大人说盐商破产?” 江谢爱抬眼看向他,目光清亮,却带着几分冷意,“去年苏明远掌控江南盐运时,盐价一两银子一斤,寻常百姓只能淡食;商盟接掌后,盐价压到二十文一斤,小盐商若愿归顺,商盟便分他们三成利,不愿的也给了遣散银 —— 臣妇这里有七位小盐商的证词,周大人要不要看看?”
她这话一出,殿中安静了些。周大人脸色微变,刚要开口,就见杨晨铭往前站了站,玄色朝服在晨光里泛着暗纹:“陛下,臣以为,‘重农’固然是根本,却不可‘抑商’。商盟运粮、修水车、通漕运,皆是为了帮农户把粮食运出去,把急需的物资运进来 —— 若没有商,农户种出的粮卖不出好价,急需的农具也买不到,这‘农’又如何能固?”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份奏折,是军机处查的江南赋税明细:“去年江南商税比前年多了三成,这些税银,陛下用在了西北军饷和灾区赈济上 —— 若真‘抑商’,这笔税银从何而来?”
新帝翻着手中的账册和奏折,指尖在 “青溪村亩产五石” 那行字上停了停,抬眼时,少年人的眼里多了几分决断:“杨太傅说得对,‘农商并重’才是正途。周大人,你递的折子与实情不符,即日起,着你去江南巡查农务,看看水车是否真能利民,盐价是否真如你所说‘祸乱民生’。”
周大人脸色发白,却不敢抗旨,只能躬身领命。那些方才附和的大臣也没了声,一个个垂着头,不敢再言语。
退朝后,江谢爱和杨晨铭走在宫道上,初春的风还带着凉意,吹得宫墙边的柳枝晃了晃。江谢爱想起殿上周大人的脸色,轻声道:“他背后,怕是有人吧?”
杨晨铭嗯了一声,伸手替她挡了挡迎面来的风:“暗卫查到,周大人上月见过太傅的旧部,在城西的茶馆里,聊了近一个时辰。”
江谢爱脚步顿了顿,指尖又碰了碰腕上的暖玉。太傅虽已伏法,旧部却还没清干净,这些人如今借着 “重农抑商” 来针对商盟,怕是不止为了政见 —— 商盟掌控着江南的盐运和漕运,若能搅乱商盟,说不定就能断了朝廷的一条财路,甚至能牵连到她和杨晨铭。
“要不要查查?” 她抬头问杨晨铭,眼里带着几分担忧。
杨晨铭却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远处的宫墙一角,那里的桃花树刚冒新芽:“先等等。周大人去江南巡查,正好让他看看商盟的实情,也让那些藏在背后的人,再蹦跶几日 —— 咱们得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两人回到杨府时,已是午后。江谢爱刚把江南带回的《商经》初稿放在书案上,就见暗卫进来禀报,说在周大人府中搜出了一封密信,信上没署名,只写着 “若能掣肘商盟,西北必有回响”。
“西北?” 江谢爱接过密信,纸上的字迹潦草,像是匆忙写就的,“难道和边疆有关?”
杨晨铭凑过来看着密信,眉头皱得更紧:“上个月邻国使者刚来过京城,说要增开通商口岸,此刻提‘西北’,怕是没那么简单。” 他伸手把密信叠好,放进锦盒里,“这事先别声张,暗卫已经去查信的来源了。”
江谢爱点点头,走到窗边,看着院中的那株桃树 —— 是去年从江南移来的,此刻也抽了新芽。她想起江南的桃林,想起青溪村农户的笑,又想起密信上的 “西北必有回响”,心里忽然有些发沉。
杨晨铭走过来,从身后轻轻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过来,让她安定了些。“别担心,” 他低声说,“不管是京城的旧人,还是西北的动静,我们都能应付。”
江谢爱回头看他,见他眼底带着熟悉的温柔,又想起腕上的暖玉,忽然笑了笑:“我不是担心应付不来,是怕又要耽误去江南的日子 —— 那瓶桃花瓣,可等不到明年了。”
杨晨铭也笑了,伸手替她拂去落在发间的一片柳絮:“等把这些事了了,咱们就去江南,住到桃花谢了再回来。”
话虽这么说,可两人都知道,这京风一旦再起,怕是没那么容易平息。暮色渐渐漫进院子,把桃树的影子拉得很长,书案上的《商经》初稿还摊着,密信就锁在旁边的锦盒里 —— 江南的温柔还在眼前,可京城的暗流,已悄悄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