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金门岛,郑氏水寨。
海风带着咸腥与肃杀的气息,卷动着猎猎作响的“靖海伯”、“靖海将军”大旗。聚义厅内,气氛庄重而热烈。郑芝龙高踞主位,身着崭新的伯爵蟒袍,不怒自威。下首,郑芝虎、郑芝豹及一众心腹将领、头目,皆身着朝廷新赐的将官服色,虽有些人脸上还带着海上生涯的粗犷不羁,但眼神中已多了几分敬畏与归属感。
“诸位兄弟!”郑芝龙声音洪亮,压过厅内嘈杂,“承蒙陛下天恩,招安我等,赐爵授印!此乃我郑氏一门,光宗耀祖之始!更是…我辈建功立业,名垂青史之史!”
他目光如电,扫视全场:“然!既为朝廷命官,统御王师,便不可再行往日草莽之举!今日起,整肃军纪!凡有劫掠商船、滋扰百姓、私斗火并者——斩!凡有懈怠操练、酗酒滋事、违抗军令者——斩!凡有勾结外寇、私通倭奴、泄露军机者——诛九族!”
“遵命!”厅内众人齐声应诺,声震屋宇!郑芝虎虽面色微有不甘,却也知大哥决心已定,带头吼得最响。
“另!”郑芝龙语气稍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陛下厚恩,赏罚分明!凡此次随本伯入京觐见、留守金门、整饬船队有功者,皆论功行赏!晋升、赏银、田宅…名录在此!”他拿起一份名单,“本伯已拟好,即刻快马呈报兵部、内阁,请朝廷核准!陛下金口玉言,必不吝封赏!”
“陛下待我郑氏不薄!”他沉声道,“今日,我便将陛下御赐的金币,分赏诸位有功之臣!”
说罢,他一挥手,亲兵捧上一个锦盒,掀开盖子,金光璀璨!二十枚御赐金币整齐排列,每一枚都雕刻着天启皇帝的威严侧脸,龙纹环绕,尊贵非凡!
“马三、李彪、张老四!”郑芝龙点名,“尔等随我征战多年,今日各赐金币一枚!以示朝廷恩典!”
被点名的三人上前,接过金币,眼中却各有异色。马三(一个满脸横肉、眼神阴鸷的海盗头目)接过金币,假意恭敬道:“谢伯爷赏赐!谢陛下隆恩!”
然而,他低头时,眼中却闪过一丝不屑。
“谢伯爷!谢陛下隆恩!”厅内瞬间爆发出更加热烈的欢呼!实实在在的功名富贵,比任何空话都更能凝聚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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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会后,郑芝龙回到书房。一个獐头鼠目、留着山羊胡的师爷(原郑氏账房,绰号“钱眼”)鬼鬼祟祟凑近,压低声音:“伯爷…朝廷招安,固然是好事。但…狡兔三窟啊!咱们…是不是该留一手?派几支精锐船队,带上些金银细软,驻扎在琉球、或是南洋某个不起眼的小岛?万一…万一朝廷日后翻脸,咱们也有个退路不是?”
郑芝龙原本平静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水!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同两柄冰锥,狠狠刺向“钱眼”!
“混账东西!”郑芝龙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吓得“钱眼”浑身一哆嗦,扑通跪倒在地!
“退路?狡兔三窟?”郑芝龙抓起书案上一份崭新的《大明日报》,狠狠摔在“钱眼”脸上!“睁开你的狗眼看看!”
“辽东大捷!神威炮轰得建奴屁滚尿流!孙督师、赵指挥使、卢提督联名奏凯!陛下亲赐厚赏!”
“陕西‘秦锐营’、山东‘登州营’十万新军招募完毕!卢象升、赵铁柱(佥事)严加操训!皆是百战精锐!”
“皇家商会‘天工院’升格!徐光启大人亲领!举国之力研制…‘蒸汽机’!据闻此物一出,可移山填海!”
“新币通行天下!国库充盈!十亿白银!十亿啊!”
郑芝龙每念一条,声音便高一分,眼中熔金般的火焰便炽热一分!他指着报纸上那醒目的标题和配图(神威炮齐射、新军操练、天工院工匠忙碌的场景),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敬与不容置疑的决断:
“此等朝廷!此等陛下!此等国力!你跟我说…要留退路?!你当陛下是那等猜忌无能、鸟尽弓藏之主吗?!你当那‘神威炮’、‘破虏铳’是摆设吗?!你当那十亿白银是纸糊的吗?!”
他一把揪起“钱眼”的衣领,眼神冰冷如九幽寒冰:“鼠目寸光!心怀叵测!动摇军心!来人!”
两名亲兵应声而入!
“拖出去!重责五十军棍!革除一切职司!发配矿场做苦役!再有敢言‘退路’、‘狡兔三窟’者,形同此贼!立斩不赦!”
“伯爷饶命!伯爷饶命啊!”“钱眼”吓得魂飞魄散,哭嚎着被拖了出去。凄厉的惨叫声很快在门外响起,伴随着军棍着肉的沉闷声响,如同警钟,狠狠敲在每一个听闻此事的郑氏旧部心头!所有的小心思,瞬间烟消云散!
郑芝龙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激荡的心绪。他拿起那份《大明日报》,如同捧着圣物,对闻讯赶来的郑芝虎、郑芝豹及几名核心将领沉声道:“都给我看清楚了!这才是大势!这才是…我等该效忠的明主!该追随的朝廷!从今日起,收起所有小心思!抓紧操练水师!整备战船!陛下予我两艘新式战船、神威炮、破虏铳,是信任!更是鞭策!一年之内,扫平东南海寇!然后…给老子把炮口对准红毛番!备战…西洋鬼子!”
“是!伯爷!”众人齐声应诺,再无半分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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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水寨内暗流涌动。
“哈哈哈!听说郑芝豹那小子,拿十枚御赐金币去嫖妓?!笑死老子了!”几个海盗聚在角落里,低声嗤笑。
“可不是!那金币,听说在京师黑市上,一枚能换百枚银元!还有价无市!多少豪门大户,托尽关系都求不到一枚!他竟然拿来嫖妓?!”
“蠢货!暴殄天物!”
“呵,郑芝龙招安,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富贵?咱们这些兄弟,往后就得听朝廷那些狗官的调遣了!”
马三冷笑一声,压低声音道:“兄弟们,你们真愿意跟着郑芝龙去当朝廷的狗?”
“马三哥,你的意思是……”
“哼!老子在海上逍遥惯了,可不想去受那鸟气!”马三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李旦那边,还有咱们的兄弟!他们可没归顺朝廷!不如……”
“你是说……咱们跑?!”
“对!带上愿意走的兄弟,投奔李旦!继续当咱们的海上霸王!”
翌日清晨,郑芝龙刚起身,亲兵便急匆匆闯入:“伯爷!不好了!马三带着三百多个兄弟,连夜驾船跑了!临走前还抢了咱们两艘快船!”
“什么?!”郑芝龙勃然大怒,眼中杀意暴涨!
“马三这狗东西!竟敢背叛老子?!”
郑芝豹闻讯赶来,咬牙切齿道:“大哥!让我带人去追!老子非剁了这叛徒不可!”
郑芝龙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冷冷道:“不急。马三敢叛,背后必有李旦撑腰!他以为投奔李旦就能逍遥自在?呵……天真!”
他转身,看向厅内众将,声音如冰:“诸位兄弟,今日之事,你们都看到了!马三背叛,不仅是对我郑芝龙不忠,更是对朝廷不敬!陛下赐我等爵位、金币,是信任!是恩典!而马三,却视若无物!”
“今日,我郑芝龙在此立誓——凡叛我者,杀无赦!凡辱朝廷者,杀无赦!凡勾结外寇者,杀无赦!”
“传令!即刻整顿水师!三日后,我要亲自出海,剿灭马三!也让李旦知道——背叛朝廷的下场!”
郑芝龙目光扫过厅内众人,尤其是那些神色闪烁、心思不定的海盗头目。他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枚御赐金币,高高举起。
“诸位兄弟,可知道这金币的分量?”
“这金币,不仅是赏赐,更是陛下的脸面!是朝廷的威严!是咱们郑家的护身符!”
“马三不识抬举,自寻死路!但你们——”
他目光如刀,一字一顿道:“若还有人敢有二心,马三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下场!”
厅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郑芝龙的杀意震慑!
三日后,郑氏水师倾巢而出!
郑芝龙亲自坐镇旗舰,率领新式战船“神威号”、“破虏号”,以及数十艘精锐战船,直扑李旦盘踞的澎湖海域!
马三做梦也没想到,郑芝龙会来得这么快!
当他看到海平面上那支杀气腾腾的舰队时,脸色瞬间惨白!
“完了……”
炮火轰鸣!
“神威将军炮”怒吼着,炮弹如雨,轰向马三的船队!
“轰!轰!轰!”
火光冲天!叛逃的海盗船一艘接一艘被炸成碎片!
马三的座船被一发炮弹直接命中,桅杆断裂,船身燃起熊熊大火!他绝望地跪在甲板上,看着郑芝龙的旗舰逼近,眼中满是恐惧!
“郑……郑伯爷!饶命!饶命啊!”
郑芝龙站在船头,冷冷俯视着他,声音如同九幽寒风:“马三,背叛朝廷,罪无可赦!”
“开炮!”
“轰——!”
马三的船,在火光中化为灰烬!
此战过后,东南海域震动!
李旦闻讯,连夜撤出澎湖,远遁南洋!
而那些原本摇摆不定的海盗头目,彻底臣服!
郑芝龙站在船头,看着海面上漂浮的残骸,冷冷道:“传令下去——凡我郑氏水师,再有叛逃者,诛九族!”
“是!伯爷!”
天津港,内厂专用码头。
寒风凛冽,海面波涛起伏。一队队身着内厂番役服饰的精悍汉子,在龙鳞卫的严密监视下,正紧张有序地从数艘悬挂“郑”字大旗的福船上卸货。沉重的麻袋被扛下船,在码头上堆积如山。
方正化裹着厚厚的貂裘,立于高台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他手中拿着一份清单,声音冰冷地报数:
“郑氏水师,首批献粮…三十万石!粳米十五万石,糙米十万石,番薯干五万石!验看无误!入库——!”
“第二批购粮…一百万石!暹罗香米五十万石,占城稻三十万石,爪哇杂粮二十万石!已装船启运!预计半月后抵港!”
一名内厂掌班凑近低声道:“督公,郑芝龙…动作好快!三十万石说拿就拿!后续百万石更是半月即至!这南洋粮路…被他打通了!”
方正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声音依旧平淡:“靖海伯…是个明白人,也是个狠人。陛下…没看错他。”他望向南方海天相接处,仿佛能看到那支正厉兵秣马、枕戈待旦的庞大水师。“告诉下面的人,粮船抵港,即刻接手!一粒米,都不许少!一粒米…都要进内厂直属的‘天字仓’!严加看守!”
“是!”
寒风卷过码头,吹动着堆积如山的粮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