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二年,四月十五,丑寅之交。京师,大明日报馆。
夜色尚未完全褪去,报馆巨大的工坊内已是另一种白昼。数十架新式“飞梭”轮转印刷机如同钢铁巨兽苏醒,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巨大的木质结构在剧烈震颤中呻吟。铅字在油辊下高速翻滚,印版铿锵撞击,空气中弥漫着滚烫蒸汽和刺鼻油墨的浓烈气息。这气味混合着纸张的草木清香与汗水的咸涩,形成一种令人血脉贲张、精神亢奋的独特氛围。
匠工们赤膊上阵,脊背汗水蜿蜒如溪,在明灭的汽灯照耀下闪着油光。他们身影穿梭在轰鸣的机器之间,搬运着成摞的、尚带余温的新闻纸,动作迅捷如鬼魅。目光却无一例外地被眼前飞速印出的头条攫取,呼吸都带着激动。
墨未干,刃已寒!
巨幅头版标题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在雪白的纸面上,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散发着血腥与胜利的气息:
《辽东大捷!赫图阿拉夷为平地!建州女真,尽诛!》
副标题字体略小,却更为森然尖锐,如淬毒的匕首:
《圣天子颁“灭女真令”!斩一首级者,赏银元二十!献一鼠尾辫者,赏十元!》
头版惊雷·京师鼎沸
版面一:铁血捷报,如山如岳!
? 主体图像: 占据三分之二版面!帝国工部顶尖画师亲赴前线废墟、呕心沥血的炭笔速写——《赫图阿拉之殇》。画面极具冲击力:昔日依山而建的赫图阿拉城寨,此刻尽成焦土!连绵的城垣如巨兽残骸般崩塌倾颓,巨大的缺口犬牙交错,烈火焚烤的痕迹深入每一块断壁残垣。背景是灰暗压抑、低垂欲落的辽东天穹。硝烟仿佛还在画纸之上氤氲,死寂的气息扑面而来。
? 左配图: 《枭雄末路·一》。被血污浸透的明军大旗猎猎作响,一根断臂(经标注为“代善之首”)被绳索死死捆缚于旗杆顶端,如同丑陋的残翅,在风中飘荡。断口处乌黑的血痂触目惊心。
? 右配图: 《枭雄末路·二》。济尔哈朗浑身浴血,被精铁锁链五花大绑,如濒死野狗般跪伏在一滩粘稠的暗红血泊之中,仅存的左臂扭曲着,眼神空洞绝望。
? 中央点睛: 冠侯曹变蛟如山岳般矗立画面中央!他一身浴血重铠,足踏瓦砾焦土,巨大的战斧“虓虎”拄地。斧刃寒光冷冽,映照着他冷峻如刀削的面容。而在他魁梧身躯投下的巨大阴影里,赫然耸立着一座由无数面目模糊、沾满泥污血渍的头颅所垒成的京观!层层叠叠,直逼视线的极限,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死亡恐惧!
? 配文惊雷: “冠军侯神斧裂魔巢!神机营火龙焚龙穴!建州八旗余孽授首!奴酋百年盘踞之老巢,业已化作齑粉飞灰!逆贼之根,已然铲除!”
版面二:律令森严,赏罚分明!
此版通体使用朱红与墨黑双色套印,红如血,黑如铁,肃杀之气直透纸背!
? 左栏:血红色的赏格檄文! 标题为木刻,边缘仿佛滴落未干之血:
? 斩真奴(指建州女真成年男丁)首级一颗,经查验确凿者——赏银元贰拾枚!
? 献真奴脑后金钱鼠尾辫一条(附带耳后皮及少量头皮,以证来源),经对照无误者——赏银元拾枚!
? 生擒或格杀建州女真贝勒、贝子及以上首脑(名册另附),并验明正身者——赏银元伍佰枚!赐关内良田壹佰亩!子孙世袭罔替军功田!
? 右栏:墨黑加粗的连坐禁令! 标题为钢模浮雕,字字如镌刻在生铁之上,冰冷沉重:
? 匿真奴者: 凡一户之内藏匿建州女真男、女、老、幼任何一人,一经查实,隐匿之户,无论主奴、妇孺老幼,一并处以凌迟之刑!行刑示众!
? 邻保不举: 隐匿户之邻里三户,若未能及时举报、擒杀匿藏之真奴,视为从逆同罪!尽数抄没家产,贬为矿奴,世世于苦寒之地掘矿至死!
? 私匿遗辫者: 凡私藏真奴发辫未上交邀功者,一经发觉,屠灭三族!鸡犬不留!
版面三:圣心昭昭,怒瞳凝世!
整版居中,仅一幅图像。
? 御影震世: 一幅功力精湛、极具神韵的炭笔御容速写!正是天启帝朱啸!他身着戎装常服,立于一处高崖之上(背景依稀是尚未燃尽的赫图阿拉),身形挺拔如松,双手按剑。他的面容轮廓冷峻,唯有那双眸子——熔金般的瞳孔,仿佛蕴藏着两团在冰冷深渊中燃烧的永恒烈焰——正以一种无情的、洞穿一切的目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下的辽东焦土与苍茫大地!
? 御笔点睛: 速写下方,是一行遒劲狂放、力透纸背的朱批御笔,墨色淋漓,如同凝固的鲜血:
“朕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之大明子民!皆可化为朕斩绝逆酋之锋刃!举尔刀,向建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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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门轰动·血赏燎原
寅时三刻,第一缕晨曦堪堪刺破京城灰蒙的天际线。
“号外!号外!辽东大捷!赫图阿拉完蛋啦!建奴灭种啦!”尖锐的童音划破了黎明的静谧,带着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与暴戾。
“杀女真!一颗头二十块银元!辫子值十块!快看报哇!”报童们背着塞得满满、散发着油墨与纸浆气味的沉重报兜,如同小小的火种,从各个街口、报馆门洞中奋力钻出,涌向沉睡苏醒中的九座城门与十里长街。
正阳门前:
巨大城门刚刚开启缝隙,蜂拥而入的报童瞬间点燃了等待入城的人潮!
“二十银元一颗头?!”一个正在清点粮袋的年轻伙计王二,猛地将手中的竹筹和账簿砸在地上,算盘珠子散落一地。他双眼赤红,呼吸粗重,死死盯着身边同行抢阅的报纸,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变调:“二十!老子在粮栈当牛做马,一年也挣不到二十块!他娘的,杀一个建奴就有了?!”
旁边绸缎庄的胖掌柜金福来,正捻着山羊胡清点货物清单,闻声一个激灵,浑浊的小眼珠里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猛地一把揪住旁边一个扛着剃头挑子准备入城的老刘头:“老刘!听见没?!快!把你吃饭的家伙都给我磨到吹毛断发!就割脑后那根猪尾巴!十块大洋一条!比剃十个人的脑袋都值钱!”
老刘头枯瘦的脸颊先是一懵,随即那浑浊的老眼爆射出比金福来更为贪婪和凶狠的光:“……十块?一条……辫子?懂!老汉懂!从今往后,老汉剃头刀只剜辫根皮!”
棋盘街“一品轩”茶馆:
辰时刚过,茶馆已经人声鼎沸,却异常安静。茶客们顾不上喝茶,人手一张或簇拥一叠报纸,空气中只有翻阅纸张的哗啦声和粗重的喘息。
掌柜亲自登上小台,临时客串说书先生。他用力一拍惊堂木(力道之大几乎震裂桌板),气沉丹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话说那冠军侯曹将军!真乃神人也!只见他手持开山巨斧‘虓虎’!面对代善那逆贼亲守的赫图阿拉最后一道城门!那门?乃是千年沉铁木包裹精铜所铸!高十丈!厚三尺!寻常火炮难伤其分毫!”
“好个曹将军!”掌柜吐气开声,模仿着曹变蛟的动作,“暴喝一声‘开!’气贯长虹!足踏七步,步踏罡斗!神斧化作一道开天霹雳——”
他高高举起手臂,猛然向下劈落!
“轰隆咔嚓——!”
“只这一下!便那……那比城墙还厚的铁木大门啊!连带着后面死死顶着门的数百建奴鞑子!如同纸糊泥捏一般……碎裂爆开!代善那老狗的胳膊,当场就……”
“杀!杀!杀光建奴!”不等他说完,整个茶馆如同沸油锅里浇了凉水,彻底炸开!茶碗杯碟在拍桌子瞪眼睛中叮当作响。“二十块大洋!老子豁出这条命也值了!”“辫子!俺要去割辫子!”“曹将军威武!皇上圣明!”
国子监敬一亭:
亭内聚集着几十位年轻的监生和老成的翰林学士。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茶香墨香,而是火药硝烟与血腥气透过文字蔓延而来。一位面容尚带稚气的年轻监生王子衿,死死攥着报纸,指关节捏得发白,俊秀的脸因愤怒与惊惧而扭曲:
“禽兽不如!屠戮全族,灭绝种嗣!此乃……此乃圣人所弃,有违天和!惨绝人寰!我煌煌大明,当以仁义立世,何至于行此酷烈之事?!”
亭角,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枯槁的老翰林冯献章(曾任职过辽东督府文书),放下手中的报纸,发出一声极轻、极冷,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的嗤笑。那笑声里蕴含的寒意,瞬间让喧嚣沉寂。
“咳……”冯翰林清了清嗓子,声音沙哑如磨石:“后生可畏,也后生可悯。尔只知圣人之言,可知鞑虏之狠毒?尔只知当下酷烈,可知……‘成化犁庭’?”
他浑浊的目光投向亭外虚空,仿佛穿透了岁月:“当年抚顺被破……尸横遍野,血水染红浑河三日不褪……建奴鞑子……”老翰林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悲凉:“……他们将我汉家婴儿,甚至不足月的襁褓之子……穿刺在长矛尖上,高举炫耀!游城示众!谓之‘串糖葫芦’!抚顺城……三岁以内的孩童……几被屠尽!今日……”他枯手颤抖着指向报纸上代善的断臂、济尔哈朗的跪姿、那巍峨的京观:“今日!这叫……报应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