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四年,十月初四。
经过前三日体能考核的残酷筛选,京师大校场内的气氛为之一变。近六千名武生的黯然离去,使得留下的四千余人显得愈发精悍、锐利,空气中弥漫的已不仅仅是紧张,更添了几分跃跃欲试的兴奋与昂扬的战意。对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而言,接下来的传统武艺考核,才是真正展现他们多年所学、一较长短的舞台!
校场东侧,早已布置妥当的骑射区和步射区,成为了全场的焦点。今日,这里将上演力量、技巧与勇气的直接碰撞。
第一项:骑射考核。
考核区域设有一条长达三百步的笔直驰道,两侧设有不同距离、高低错落的固定草靶,以及由人力通过绳索滑轮控制的左右横移的移动靶。考核要求:骑马奔驰全程,射固定靶至少三箭,射移动靶至少两箭,中靶多且要害区域命中率高者为优。
晨曦中,战马嘶鸣,蹄声如雷。第一批百名武生,自备或由兵部提供战马,在起点线勒紧缰绳,检查弓矢,目光锐利地望向远处的靶标。
“击鼓!开始!”随着考官一声令下,急促的战鼓声擂响!
“驾!”
百骑如同离弦之箭,猛地窜出驰道,卷起漫天烟尘!
瞬间,高下立判!
边军出身骑士们一马当先!他们人马合一,身体随着战马的奔腾自然起伏,仿佛粘在马背上。开弓、搭箭、瞄准、撒放,动作流畅迅捷,毫无迟滞!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张献忠,他伏低身体,几乎贴在马颈一侧,口中发出呜呜的怪叫,在高速奔驰中连珠发箭,“嗖嗖嗖”三箭,皆狠狠钉入百步外固定靶的红心,箭杆兀自颤抖!射移动靶时,他更是展现出狂野的预判能力,箭矢如同长了眼睛,精准地拦截命中,引得围观人群爆发出阵阵喝彩!
“好!好一个骑射之术!”阅兵台上,一位老将军忍不住抚掌赞叹。
皇帝朱啸通过望远镜看着,微微颔首:“张献忠此人,虽性如烈火,桀骜不驯,然这马上功夫,确是于尸山血海中练就的真本事。”
高杰的表现同样惊人。他的风格与张献忠的狂野不同,更显沉稳迅猛。他控马极稳,开弓如满月,箭出似流星,每一箭都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中靶之声沉闷有力,往往将草靶射得剧烈晃动甚至破裂,显示出惊人的臂力和箭矢穿透力。
“此子劲力十足,是个冲锋陷阵的猛将材料。”兵部尚书王在晋点评道。
李过则展现出另一种风格。他沉默寡言,眼神专注如鹰,控马节奏极佳,总是在最稳定的瞬间撒放箭矢,命中率奇高,虽不如张、高二人炫目,却稳扎稳打,毫无失误,显示出超越年龄的冷静与沉稳。
就在这马蹄翻飞、弓弦震响之际,那几位藩王之后的表现,亦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朱常汐骑在一匹颇为温顺的驮马上,脸色依旧有些发白。他深知自己骑术和臂力均非所长,便早早打定了主意。“不争馒头争口气,过关即可,过关即可…”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仔细观察着前方移动靶的规律。轮到他时,他并不追求速度,而是控马小跑,专挑那看似缓慢、轨迹固定的靶子下手,开弓时更是充分利用腰腹的摆动借力,虽每一箭都射得惊险万分,竟也让他勉强射中了三个固定靶、一个移动靶,堪堪达到最低要求。一下马,他便长舒一口气,对身旁的朱由桦苦笑道:“由桦兄,这可比背书难多了,小弟这胳膊怕是已不属于自己了。”
朱由桦闻言,眼珠一转,嘿嘿笑道:“常汐兄何必妄自菲薄?能过便是本事。瞧我的!”他早已挑了一匹据说最温顺的官马,又暗中塞给负责安置移动靶的辅兵一小锭银子。上马后,他并不急于奔驰,而是控缰缓行,专等那移动速度最慢、甚至偶尔会卡顿一下的靶子出现,方才施射。他的箭术本就稀松,但凭借这等取巧之法,竟也让他蒙中了四箭,虽有一箭脱靶得离谱,却也超额达标。他得意洋洋地溜回出发点,对着朱常汐挤眉弄眼:“如何?脑子可比死力气好使多了!”
朱华堞则与他们截然不同。他自备了一匹神骏的枣红马,翻身而上时动作矫健。听得鼓响,他猛夹马腹,疾驰而出,虽不如边军老卒那般人马一体,却也颇具威势。开弓放箭之际,力道十足,动作刚猛,显是下过苦功。“吾辈宗室,岂能落于人后!”他低吼着,连发数箭,虽因马背颠簸和紧张,有一箭脱靶,另一箭只擦边而过,但剩余三箭皆深深钉入靶心附近,移动靶也中了一箭,成绩可谓良好。他收弓回撤时,目光扫过方才取巧的朱由桦,冷哼一声:“雕虫小技,徒惹人笑!” 朱由桦却只是撇嘴,不以为意。
勋贵子弟们则良莠不齐。如徐胤爵、刘肇基等确有真才实学者,弓马娴熟,动作潇洒,成绩不俗,引来不少赞叹。但亦有更多人骑术生疏,控马不稳,在颠簸的马背上根本无法瞄准,箭矢歪歪斜斜地飞出,甚至有人脱靶箭射向了警戒的天命军方向,引来一阵惊呼和呵斥,狼狈不堪。
“哼,绣花枕头!”张献忠在不远处看到,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
海军学员们的表现则令人意外。他们骑术普遍中等,毕竟六年学业以航海、炮术为主。但赵承霄、周砚辞等佼佼者,凭借超强的身体控制力、冷静的心态和精准的目测能力,竟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他们不求速射,但求精准,每一箭都经过冷静判断,移动靶命中率颇高。
“哦?”皇帝朱啸注意到了他们,“海军学子,竟也通骑射?虽不及边军悍勇,然这份沉稳精准,亦是难得。俞咨皋,你的学生,倒是给了朕一个惊喜。”
侍立一旁的海军衙门主事俞咨皋连忙躬身:“陛下谬赞。学堂确有马术基础课业,然比之边军精锐,相差甚远。彼等胜在心思缜密,善用所长。”
第二项:步射考核。
骑射考核间隙,步射区同样如火如荼。考核标准简单而残酷:立于百步之外,射固定靶十箭,以环数定高下。
这里,是纯粹力量与精度的较量。
强弓的震颤声和箭矢破空的尖啸声不绝于耳。
高杰再次展现了其恐怖的力量。他选择了一张两石力的强弓(约240斤拉力),开弓时臂上肌肉虬结,青筋暴起,弓弦被拉得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射出的箭矢初速极高,呼啸着撕裂空气,狠狠地凿入靶心,往往深入靶心近半,显示出可怕的杀伤力!十箭竟有七箭命中靶心,三箭紧贴靶心,成绩骇人!
“好家伙!这膂力,堪比古之养由基!”围观武生中爆发出惊呼。
张献忠也不甘示弱,他用的是一石八斗弓,力道稍逊,但射速极快,节奏狂野,十箭连珠发射,咄咄咄全部上靶,且散布极小而精准,同样引得满堂彩。
真正令人惊艳的,却是一位来自山东的民间武师,名叫陈二牛,其人貌不惊人,沉默寡言。他用的是一张看似普通的一石五斗弓,但开弓姿势极其标准稳定,呼吸匀畅,瞄准时间极短却仿佛蕴藏着某种韵律。撒放之间,箭矢如同长了眼睛,箭箭直钻靶心!十箭过后,靶心红点处密密麻麻插满了箭矢,几乎难以分辨!成绩统计,竟是十箭全中靶心!
“神射!真是神射!”这下连考官都动容了,纷纷记录。
陈二牛只是憨厚地笑了笑,默默退到一旁。李过在一旁看着,眼中露出敬佩之色,暗自记下了这个名字。
杨文岳的表现再次让人刮目相看。他文武双全,弓术也曾下过苦功。他选择了一张一石二斗弓,力道适中。只见他凝神静气,动作舒展,开弓如行云流水,瞄准时目光锐利,充满了儒将的风采。十箭射出,八箭中靶,其中五箭命中靶心,成绩位列上游,远超许多徒有蛮力之辈。
“好!允文允武,方为国之干城!”皇帝朱啸见状,龙颜大悦,“此子颇有其祖杨博(明中期名臣)之风范!”
步射场上,三位宗室子弟再次面临考验。
朱常汐这次学乖了,毫不犹豫地选了一张力道最弱的一石弓。他深吸几口气,努力回忆着家中武师教导的要点,动作略显僵硬但足够标准。他并不追求速度,每一箭都瞄准许久方才射出。“中了!嘿,又中了!”十箭下来,他竟有六箭上靶,虽都在边缘环数,却已远超预期。他擦了把汗,对刚走过来的朱由桦笑道:“看来这站着射,比跑着射更适合我。”
朱由桦却撇撇嘴,他好面子,硬是选了一张一石三斗弓,结果开弓便觉吃力,箭矢飘忽不定。十箭竟有四箭脱靶,其余也多在靶缘徘徊。他脸色有些难看,嘟囔道:“这弓弦怕是没调教好,忒不顺手…” 朱常汐宽慰道:“由桦兄,过了便好,过了便好。”
朱华堞则再次选择正面硬刚。他挽起一张一石六斗弓,吐气开声,箭去连珠,势头十足。十箭皆中靶,且有三箭命中靶心,其余也多在内环,成绩颇为亮眼。他放下弓,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臂,看向朱常汐和朱由桦,语气带着几分傲然:“步射之道,无他,唯手熟尔,更需一股浩然之气!二位兄长还需多练。” 朱由桦闻言,面色更沉了几分。
海军学员们在步射上表现平平,大多处于中游水准,他们显然将更多精力放在了后面的专业科目上。
整个校场东侧,气氛热烈到了顶点。
马蹄奔腾声、弓弦震颤声、箭矢破空声、中靶的闷响声、考官报靶声、围观武生们的惊呼声、喝彩声、以及偶尔的惋惜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激昂澎湃、令人血脉贲张的战争交响曲!
每当有精彩表现,如张献忠的狂野连珠、高杰的力贯千钧、陈二牛的百步穿杨,都会引来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尚武精神,在这一刻得到了最淋漓尽致的展现。就连高踞阅兵台上的文武百官,也频频点头,交头接耳,品评着各位武生的表现。
天命军士兵们依旧肃立如松,维持着秩序,但他们的眼神中,也偶尔会流露出一丝对同袍精湛技艺的赞赏和跃跃欲试。龙鳞卫和内厂的密探们则穿梭在人群中,不仅监视有无违规,也在默默记录着那些表现异常出色或可疑的人物。
夕阳西下,初四的考核结束。有人欢欣鼓舞,有人暗自咬牙,有人一鸣惊人,有人黯然神伤。成绩被迅速统计、张榜公布。
皇帝朱啸在夕阳的余晖中起身,俯瞰着下方逐渐散去的人群,对左右道:“传统武艺,乃我华夏立身之本,不可偏废。然今日观之,勇武者众,然如杨文岳、海军学员般能文能武者,更为可贵。明日器械考核,当更能见其血性与实战之能。至于宗室子弟…华堞可堪造就,常汐颇有急智,由桦…小聪明终非正道。”
校场之上,热血未冷,战意更浓。所有人都期待着明日更加直接、更加激烈的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