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指间流沙，三日光景转瞬即逝。沙县娲皇宫内，静谧得能听见灵泉滴落玉石盘的清脆声响。这座由暖玉砌成的寝殿，墙面上镶嵌着硕大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如月华的光晕，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
空气中弥漫着三百年份的凝神香气息，混着千年灵木床榻散发出的淡淡清香，形成一种能安抚心神的独特味道。
软榻上，孙悟空静静躺着，身上盖着一床云丝锦被。那锦被是用西王母瑶池边的云蚕丝织就，轻盈得仿佛一片羽毛，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如意云纹，随着他平稳的呼吸微微起伏。忽然，他那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如同受惊的蝶翼，缓缓睁开了双眼。
初醒时，视线还蒙着一层薄雾，雕梁上悬挂的琉璃灯盏、墙角立着的青铜仙鹤炉，都像是隔着一层水波。他眨了眨眼，混沌的意识渐渐清明，只觉浑身骨头发软，像是被抽去了力气。这才想起自己与那邪魔恶战的场景，心口猛地一紧，下意识便想坐起身查看伤势。
可刚微微抬起上半身，心口处便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那痛楚如同一把淬了冰的小刀子，顺着血脉往四肢百骸蔓延，疼得他“嘶”地倒抽一口凉气，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他连忙停下动作，低头撩开锦被一角——只见心口处，那道原本细如发丝的裂缝此刻被一层淡金色的光晕笼罩着，光晕下，裂缝边缘泛着淡淡的青白色，像是冬日湖面初结的薄冰，透着一股脆弱。
“好家伙，这伤来得真不含糊。”
孙悟空暗自咋舌，咬着牙，借着手臂的力量，一点点往榻头挪。榻头的软枕是用南海鲛绡填充的，弹性十足，他将后背稳稳靠上去，胸口的刺痛才稍稍缓解，化作一阵闷闷的酸胀。
就在这时，殿门被人轻轻推开，“吱呀”一声轻响，打破了殿内的宁静。
一个身着月白宫装的仙娥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走了进来。
这仙娥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梳着双环髻，发髻上簪着一支羊脂玉簪，簪头雕着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
她见孙悟空睁着眼靠在榻上，先是一愣，手中的药碗晃了晃，随即脸上绽开惊喜的笑容，快步走上前。
“孙大圣！您醒了？”
仙娥的声音又轻又脆，像是山涧清泉叮咚，“奴婢给您送汤药来了，刚熬好的，还热着呢。”她说着，将描金药碗放在榻边的梨花木矮几上，伸手便想扶他。
可指尖刚触到孙悟空的衣袖，她又猛地缩回手，像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事，急急忙忙将他按回榻上，语气带着几分慌张又恭敬：“大圣您快躺下！女娲娘娘特意吩咐过的，您这伤口金贵着呢，得乖乖躺着静养，连翻身都得慢慢的，万万不能来回走动，不然牵扯到伤口，那可就麻烦了！”
孙悟空被她按得一怔，随即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声音还有些沙哑，带着刚睡醒的慵懒：“俺老孙……这是睡了几天了？感觉像是把前半辈子的觉都补回来了。”
仙娥屈膝福了一礼，裙摆扫过地面，发出细碎的声响。她柔声回道：“回大圣，您从晕倒到被接到娲皇宫，算上今天，已经整整昏迷四五天了。这几天里，娘娘每天都要来看您三回，青霞仙子和紫霞仙子也常来守着，就盼着您早点醒呢。”
孙悟空点了点头，目光在殿内打了个转。只见殿角立着一架紫檀木屏风，上面用金线绣着女娲补天的盛景；窗边摆着一盆千年灵芝，菌盖大如伞面，泛着莹莹红光；地上铺着厚厚的云锦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他有些茫然地问：“那……俺这是在哪儿？瞧着既不是花果山的水帘洞，也不是天庭的凌霄宝殿啊。”
“这儿是沙县娲皇宫呀。”
仙娥笑得眉眼弯弯，“这里是女娲娘娘的居所，娘娘说，娲皇宫的灵气最纯最厚，比您那水帘洞浓郁十倍，最适合您养伤了。您看这暖玉墙，冬天不冷夏天不热，对伤口愈合再好不过。”
“娲皇宫？”孙悟空眼睛一亮，原本有些涣散的神采光鲜了许多，他往前倾了倾身子，急切地问，“那女娲姐姐呢？她在哪儿？俺得跟她道声谢，总不能平白受她这么大恩惠。”
仙娥往炼石殿的方向指了指，轻声道：“娘娘此刻正在炼石殿忙呢。您心口这道裂缝，娘娘说非得用当年补天剩下的五彩石才能修补。她这会儿正守着炼石锅，一点一点炼化五彩石呢，说要炼得像脂膏一样细腻，才能贴合您的石身。”
孙悟空听了，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嗨，多大点事儿。想当年俺老孙被太上老君扔进八卦炉，七七四十九天都扛过来了，这点小裂缝算什么？歇两天准好，哪用得着这么麻烦女娲姐姐。”
“大圣可别这么说！”
仙娥急得脸都红了，连忙摆手，“娘娘说了，您这裂缝看着小，实则伤着灵核了。灵核可是神仙的根本，若是补不好，日后动用法力都可能疼，康复期怕是要比寻常伤势长上一倍还多，万万马虎不得！”
见仙娥说得认真，孙悟空也不好再犟，只得悻悻地挠了挠头：“行吧行吧，俺听女娲姐姐的就是。你先出去吧，让俺自己琢磨琢磨这灵核到底是个啥滋味。”
仙娥这才放下心来，又福了一礼：“那大圣您好生歇着，奴婢就在殿外候着，您要喝水或是想找人说话，喊一声就行。”
说罢，她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将殿门掩上，只留下一道细细的缝隙。
殿内刚安静片刻，便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像是有两只小鹿在奔跑。紧接着，殿门被“砰”地一声推开，青霞和紫霞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青霞穿一身火红的罗裙，裙摆上绣着灼灼燃烧的火焰纹，手里端着一个白玉描金碗，碗里冒着袅袅热气，香气顺着热气飘散开来，是浓郁的山药香；紫霞则着一袭紫衣，袖口绣着缠枝葡萄纹，手里捧着个锦盒，锦盒上绣着并蒂莲，一看便知里面装着好东西。
青霞一进门就瞧见孙悟空靠在榻上，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哟，这泼猴命倒是硬，居然醒了？我还跟紫霞打赌，说你至少要睡够七天呢，看来是我输了。”
孙悟空抬头瞪了她一眼，嘴角却忍不住上扬：“醒了醒了，阎王爷那厮不敢收俺老孙。想当年俺大闹地府，把生死簿都改了，这点小伤还能奈我何？”
紫霞可没心思开玩笑，她快步走到榻边，身上的银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她微微俯身，仔细打量着孙悟空的脸色，眼中满是真切的担忧：“悟空，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心口还疼不疼？要不要我去请娘娘来再给你看看？”
她说话时，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孙悟空拍了拍胸口，动作幅度极小，却带着一股豪气：“真没事儿了。就是刚醒，浑身软绵绵的，许是躺久了，等俺活动活动就好。”
青霞将玉碗往矮几上一放，发出“当”的一声轻响。她抱臂站在一旁，故意逗道：“你这猴头倒是有福气。我这妹妹，前几天见你一直不醒，眼睛哭得跟核桃似的，偷偷抹了三天眼泪，你说，该怎么补偿她？”
孙悟空闻言一怔，转头看向紫霞。只见她脸颊绯红，连忙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耳根都红透了。他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嘿嘿笑道：“补偿！肯定有补偿！等俺伤好了，天上地下，你们想去哪儿玩，想吃啥稀罕物，都包在俺老孙身上！保管让你们满意！”
青霞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将玉碗往他面前推了推：“行了，不逗你了。快把这粥喝了，这可是用昆仑山的千年山药熬的，还加了瑶池莲子和东海百合，娘娘说这几样东西性子温和，最适合给你补元气。我熬了一个半时辰呢，火候差一点都不成。”
孙悟空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了，这会儿闻到粥香，更是馋得直流口水。
他也不客气，接过玉碗，拿起旁边的羊脂玉勺，舀起一勺便往嘴里送。那粥熬得软糯绵密，山药的清甜混着莲子的微苦，在舌尖化开，顺着喉咙滑下去，化作一股暖流涌入丹田，浑身的酸软都缓解了几分。他吃得飞快，不过片刻功夫，一碗粥就见了底，连碗边都舔得干干净净。
紫霞在一旁看得又心疼又好笑，连忙说道：“悟空，慢点儿喝，没人跟你抢。锅里还温着呢，不够我再去给你盛。”
青霞在一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好气地说：“你这猴子是饿死鬼托生的吗？我辛辛苦苦熬了一个半时辰，你倒好，连一分钟都不到就喝完了，简直是暴殄天物！就不能细细品品滋味？”
孙悟空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嘿嘿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太饿了。俺昏迷了四天，肚子早就空得能跑马了，哪还顾得上品滋味。”
青霞嘴上抱怨着，身体却很诚实地转身：“等着，我再去给你盛一碗，顺便让厨房把刚做好的素斋端来。光喝粥哪够你这猴子填肚子，保管让你吃个饱。”
说罢，她转身噔噔噔地走出了殿门，火红的裙摆像一团流动的火焰。
紫霞见姐姐走了，脸上的羞涩渐渐褪去。她走到殿角一个雕花梨木柜前，小心翼翼地打开柜子侧面一个不起眼的暗格。暗格里铺着一层粉色锦缎，上面放着一个巴掌大的泥像。
她捧着泥像走到榻边，双手递到孙悟空面前，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声音压得低低的：“悟空，你看这个，是我照着你的样子捏的，你觉得像不像？”
孙悟空接过泥像仔细一看，不由得“咦”了一声。这泥像捏得竟栩栩如生——头戴金灿灿的紧箍咒，身穿虎皮裙，脚蹬步云履，手里还握着一根小小的金箍棒，连脸上那股桀骜不驯的神态都捏得活灵活现，甚至能看出嘴角那丝狡黠的笑。
“像！太像了！”
孙悟空忍不住赞叹，“比俺在人间见过的那些捏泥人的匠人强百倍！你看这紧箍咒的纹路，这虎皮裙的毛边，简直跟俺身上的一模一样！”
紫霞听了，脸上顿时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像雨后初晴的桃花。她连忙凑到孙悟空耳边，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几分神秘：“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姐姐，这是我用灵泥偷偷捏的。这灵泥是娘娘从补天剩下的泥土里提炼出来的，聚天地灵气，娘娘说要留着做大事呢。要是被姐姐看见，肯定要说我浪费灵物，又要念叨我半天。”
孙悟空拿着泥像翻来覆去地看，越看越觉得神奇，好奇地问：“灵泥捏的跟普通泥土捏的，有啥不一样？俺看着除了像点儿，也没啥特别的啊。”
“那可不一样的地方多着呢！”紫霞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像只炫耀羽毛的小孔雀，“你看啊，这灵泥捏的像，到了半夜会自己发光，就像活了一样，夜里看特别清楚。普通泥土捏的，放久了就开裂掉渣了。而且灵泥有灵性，能听我的指令摆姿势呢！”
她说着，对着泥像轻声吩咐：“给我摆个搭凉棚看路的姿势。”
话音刚落，那泥像竟真的动了！只见它小小的手臂抬起，搭在额前，身子微微前倾，活脱脱就是孙悟空平日里探路时的模样。
“嘿，真有意思！”
孙悟空看得眼睛都直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这灵泥可真神奇，比那木偶戏好玩多了！”
紫霞见他喜欢，心里甜滋滋的，连忙把泥像放回暗格里，小心地锁好，说道：“你要是喜欢，等你伤好了，我再给你捏个师父唐僧，还有猪八戒、沙和尚，凑成一整套，到时候让他们给你演取经的故事。”
正说着，青霞推门而入，左手端着满满一碗粥，右手托着个朱漆托盘，托盘上放着四碟素菜——清炒昆仑灵笋，笋片嫩得能掐出水；凉拌九叶仙草，绿得发亮；素烧千年木耳，黑中带紫；还有一盘炸得金黄的素斋丸子，看着就酥脆可口。
“慢点吃，这次可得细嚼慢咽，”青霞将托盘放在矮几上，语气依旧带着几分不耐烦，眼神却瞟着孙悟空的脸色，“吃太快了伤肠胃，到时候肚子疼，又得麻烦娘娘。”
孙悟空连连点头，接过玉碗和竹筷，夹起一片灵笋放进嘴里。那灵笋脆嫩清甜，带着一股山野的清香，他吃得不亦乐乎，虽然比刚才慢了些，却依旧狼吞虎咽。
青霞在一旁看得直皱眉：“慢点慢点，没人跟你抢，你这吃相，跟几百年没吃过饭似的。”
紫霞在一旁帮腔：“姐姐，悟空刚醒，饿坏了也正常。再说了，他一个大男人，讲究什么吃相，吃得香才好呢，说明身子在好转。”
青霞嘴硬道：“我哪是管他吃相，我是怕他这模样传出去，丢了咱们娲皇宫的脸面。咱们娲皇宫可是三界圣地，哪能这么没规矩。”
话虽如此，她却拿起公筷，夹了个素斋丸子放到孙悟空碗里。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孙悟空把四碟素菜和两碗粥吃得干干净净，最后还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一脸满足。青霞和紫霞手脚麻利地收拾起碗筷，将矮几擦得一尘不染。
就在这时，女娲走了进来。她刚从炼石殿过来，鬓角还有些凌乱，额头上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显然炼石耗费了不少心神。
她一进门就看见孙悟空靠在榻上，顿时皱起眉头，快步走上前：“怎么又坐起来了？快躺下！躺下！这伤口最忌讳动弹，万一裂开了怎么办？”
她转头看向青霞和紫霞，语气带着几分嗔怪，“你们俩也不劝着点，就任由他折腾？”
孙悟空连忙摆手：“姐姐别生气，不怪她们。俺先跟您说声谢谢，谢谢您把俺接到这么好的地方养伤，还特意为俺炼石。俺是刚吃完饭，坐着消化消化，这才坐起来的，真没乱动。”
女娲这才消了气，她走到榻边，伸出纤纤玉指搭在孙悟空手腕上。指尖触及之处，一股温润的灵力缓缓注入，仔细探查着他体内的灵核。
片刻后，她松开手，脸上露出一丝欣慰，忍不住挠了挠头，笑道：“看我，一着急就忘了分寸。对了，青霞，紫霞，我忘了吩咐你们，孙悟空养伤这段时间，你们得亲自喂他吃饭喝水，尽量让他少动，哪怕是抬手的动作都要少做。”
“什么？让我们喂他？”
青霞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瞪大了眼睛，声音都拔高了八度，“娘娘，我们可是您的亲女儿！从小到大都是别人伺候我们，哪有我们伺候别人的道理？”
紫霞也红着脸，手指绞着衣角，小声说：“娘娘，这样……这样不太合适吧？男女授受不亲，而且悟空他……他应该能自己来的。”
孙悟空也连忙摇头：“姐姐，真不用麻烦。俺老孙手脚好好的，自己能吃能喝，哪能劳烦两位仙子喂饭，这要是传出去，俺的脸往哪儿搁啊。”
女娲却摇了摇头，语气不容置疑：“你们不懂。悟空这灵核受损，就像瓷器有了裂纹，哪怕是抬手这样的小动作，都可能牵扯到心口，影响恢复。我这是为了让悟空好得快些，小心驶得万年船。”
见女娲态度坚决，孙悟空知道她是真心为自己好，只得苦着脸应道：“行吧行吧，那就麻烦两位仙子了。等俺伤好了，一定给你们当牛做马，报答这份恩情。”
女娲看了一眼窗外，只见夜明珠的光芒越发柔和，殿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她说道：“时间不早了，你也该歇息了，养足精神才能好得快。我让仙娥给你端盆温水来，洗把脸就早点睡。”
说罢，她又对青霞和紫霞说：“你们俩跟我去炼石殿，咱们再加把劲，争取明天就能把五彩石炼好，早点给悟空修补伤口。”
三人刚走到殿门口，女娲宽大的袖摆扫过门边悬挂的琉璃风铃，叮铃一声脆响。她像是被这声响点醒了什么，突然回过头，鬓边几缕被汗水濡湿的发丝滑落，目光落在孙悟空心口的位置，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关切：“对了，夜里若是心口那道缝儿疼得钻心，或是觉得气闷喘不上来，别硬扛着，尽管扯开嗓子喊人。娲皇宫的夜巡仙卫半个时辰就绕殿走一圈，听见动静会立刻去炼石殿叫我。你这灵核伤得蹊跷，可别学你当年硬闯八卦炉的倔脾气，身体是自个儿的，逞那强做什么？”
孙悟空连忙把被子往心口拢了拢，露出半截毛茸茸的胳膊，用力点头：“知道了知道了！姐姐放心，俺老孙这次保证听话，疼了就喊，绝不当那硬撑的傻猴子。”
他说着，还故意拍了拍胸口，却被胸口的钝痛激得龇牙咧嘴，惹得女娲又瞪了他一眼才转身。
青霞紫霞跟在女娲身后，路过殿门时，青霞回头飞快剜了孙悟空一眼，嘴角撇得能挂住油壶，紫霞却悄悄朝他摆了摆手，袖口的银铃跟着轻轻晃了晃，叮铃一声像是在说“晚安”。
她们走后没多久，殿门被人用指尖轻轻叩了三下，先前那个梳双环髻的仙娥端着个描金铜盆走进来。
盆里的温水冒着袅袅白汽，水面浮着几片淡紫色的忘忧花瓣，边缘还漂着两颗圆润的夜明珠，把水映得泛着柔光。“大圣，奴婢给您送擦脸水来了。”
仙娥将铜盆搁在榻边的矮几上，又从袖中取出一方绣着松鹤纹样的锦帕，“这帕子是用晨露浸过的，娘娘说擦着能安神。”
孙悟空接过锦帕，入手微凉，浸了水往脸上一敷，顿时觉得毛孔都舒展开来，连带着心口的闷痛都轻了些。他一边用帕子擦着脖颈，一边忍不住笑着嘟囔：“女娲姐姐也真是的，竟让青霞紫霞喂饭，这要是被花果山的小猴儿们瞧见，怕是要笑俺老孙成了娇惯的小娃娃。”
那仙娥一听，手里叠着换下的脏帕子，惊讶得眼睛瞪成了杏核状，声音都变尖了：“啊？青霞仙子和紫霞仙子要亲自喂您？这可真是头一遭！您是没瞧见，上次瑶池宴上，东海龙王想请紫霞仙子递杯酒，都被青霞仙子用剑鞘挡回去了呢！她们俩可是娘娘掌心的明珠，平日里端茶递水都有仙娥伺候，如今竟要给您喂饭……大圣您这面子，怕是比天还大呢！”
孙悟空被她逗得哈哈大笑，胸腔震动着，倒不觉得疼了：“估计是女娲姐姐想磨磨她们的性子，总不能一直娇滴滴的，将来若是遇上事，总得多些历练才好。”
他说着，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心口的位置，那里的皮肤下像是有团暖融融的气在慢慢散开——许是刚才女娲临走时悄悄渡过来的灵力。
仙娥收拾铜盆时，特意将那两颗夜明珠留在矮几上，又从怀里摸出个小巧的银质暖手炉，塞到孙悟空被窝里：“这是紫霞仙子让奴婢给您的，说夜里寒气重，捂着能舒服些。”
孙悟空捏了捏暖手炉，触手温温的，像是裹着团小太阳。他望着仙娥轻手轻脚退出去的背影，又看了看矮几上泛着柔光的夜明珠，忽然觉得这娲皇宫的夜晚也没那么难熬。锦被上绣的云纹在珠光里浮动，像是真的要飘起来似的，殿外传来夜巡仙卫甲胄摩擦的轻响，混着远处炼石殿隐约传来的炼石声，像支特别的安眠曲。
他往被窝里缩了缩，鼻尖萦绕着忘忧花的淡香，还有锦被上淡淡的灵草气息。眼皮渐渐沉了，梦里果然回了花果山，满山的桃树都结着通红的果子，小猴儿们举着桃儿朝他扔过来，他笑着去接，却发现手里攥着的不是桃儿，是个软乎乎的、带着银铃的帕子——像极了紫霞袖口的那只。
赋词一首:
《娲皇宫·石猴初醒》
玉殿暖光浮，灵香绕榻幽。
醒来心口微痛，裂璺浅痕留。
仙娥轻语劝，静养莫贪游。
数日沉酣过，恍知在沙县州。
问罢娲皇何处，炼石正精求。
双姝携粥至，笑语解离愁。
灵泥捏像巧，随令态难休。
饭罢叮咛夜莫强，巡逻卫可呼求。
梦里花果山，桃熟戏猿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