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在混沌源……放弃无谓抵抗……接受格式化处理。”
那声音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没有语调起伏,没有情绪波动,却带着一种比“静默监视者”还要冰冷千万倍的、源自规则本身的绝对威严。林栀甚至找不到这声音是从哪儿来的——脚下的平台?头顶那片陌生的星海?还是这整个见鬼的空间本身?它无处不在,像空气一样包裹着她,宣告着不容置疑的结局。
格式化。这个词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林栀的意识深处。不是杀死那么简单,而是把你存在过的一切痕迹——你的记忆,你的喜怒哀乐,你之所以是你的所有东西——从根源上彻底擦掉,比用橡皮擦擦铅笔字还要干净,变成一片虚无的白。这比死亡更让人恐惧。
她拼命想挣扎起身,却发现身体被一股无形无质、却坚不可摧的力量死死摁在原地,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只有脑子还在像失控的引擎一样疯狂转动。
“我……我没有敌意!”她用尽全部的精神力嘶吼,试图将意念传递出去,“我是从‘迦南’来的!是按照‘方舟’留下的星图坐标才找到这里的!我有重要的情报!关于‘永饥之主’!关于迦南发生了什么!”
“相关信息已记录归档。”那声音毫无延迟地回应,平静得令人绝望,“‘迦南’哨站的最终信号已于3.7个标准时间单位前永久静默。判定:已毁灭。你的抵达方式严重违反《终末公约》基本条款,你的自身存在状态对‘序站’的结构稳定性构成高度不可预测的风险。裁决逻辑链完整,依据充分。”
冰冷的逻辑,绝对的理性,不带一丝一毫的可协商余地。这个叫“序站”的地方,它的运行规则比那个死脑筋的“静默监视者”还要严苛、还要不近人情,像一台完美而冷酷的宇宙法则执行机器。
“我他妈跟‘永饥之主’正面干过架!我知道那鬼东西有多可怕!我能帮你们!我们应该是同一阵线的!”林栀像困兽一样,试图找到任何能撬动这铁板一块逻辑的缝隙。她拼命压榨着体内仅存的那点力量,试图显露出一丝“自然印记”的生机绿意,一丝“晶语者”传承的共鸣波动,甚至小心翼翼地引动了那幽蓝协议核心的一丝冰冷气息——她像个摆地摊的,把自己所有家当都摆出来,希望能证明自己不是废物,有“利用价值”。
然而,这些力量刚像微弱火苗一样冒头,就如同汽油泼进了火堆,引发了剧烈反应!
“警报:检测到高活性混沌变量急剧攀升!多重异种法则污染正在扩散!”
“格式化执行程序优先级提升至最高。启动倒计时:5……4……”
那声音依旧平稳,但林栀清晰地感觉到,四周的空间中,一股庞大到让她灵魂都在颤抖的能量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汇聚、聚焦,牢牢锁定了她存在的核心,那种感觉,就像整个宇宙的质量都压在了她这一个点上。这力量远比那黑色棱晶“秩序基石”更加深邃、更加绝对,代表着这个“序战”不容置疑的终极权威。
彻底的绝望像冰冷的液态氮,瞬间灌满了她的胸腔。完了?千辛万苦,穿越九死一生的空间通道,好不容易从迦南的毁灭中逃出来,抵达的这个传说中的“希望之地”,结果就是他妈的直接送上死刑台?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
不!去他妈的绝不!
苏牧把她推进逃生通道时那个决绝的背影、med-12和那些破烂机器人用自己当诱饵点亮的光芒、迦南能量核心在黑暗中崩碎湮灭的最后景象……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里疯狂闪过。她身上背着太多条命,承载着太多未尽的希望,绝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像个错误代码一样被“格式化”掉!
在倒计时读到“2”,那股毁灭性能量即将喷薄而出的最后一刹那,林栀几乎是凭着一种濒死本能,做出了一个她自己事后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举动——她放弃了所有抵抗,放弃了所有解释,也不再试图展示任何力量,而是猛地将自己全部的意识、所有的记忆碎片、复杂难言的情感、绝望中的挣扎、心底那点不肯熄灭的坚持,甚至包括对苏牧那份藏在心底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眷恋与蚀骨的痛,还有对“普罗米修斯协议”那种既依赖又憎恶的复杂纠缠……所有一切构成“林栀”这个独一无二、乱七八糟存在的原始数据,不加任何过滤,不作任何修饰,像决堤的洪水,又像濒死者的最后呐喊,赤裸裸地、彻底地向着这片空间、向着那个无形的审判者,敞开了!
她不是在证明自己“有用”,而是在展示自己“是什么”。一个充满了矛盾、不确定性、痛苦与卑微希望,在绝境中一次次爬起来、浑身泥泞却依然不肯低头的、真实的、活生生的“生命”样本。
“……3……2……”
倒计时在即将念出“1”的那个瞬间,像是卡壳的录音机,突兀地停顿了。
那股已经蓄势待发、足以将她从存在层面抹去的绝对力量,硬生生地被按下了暂停键,悬停在爆发的边缘,能量涌动带来的窒息感凝滞在半空中。
整个空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连时间都仿佛冻结的死寂。
那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语调里似乎掺杂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分辨的……迟疑?或者说,是逻辑流遇到了无法解析的乱码时产生的短暂卡顿?
“接收到……超高复杂度非结构化信息流……无法进行常规逻辑归类……现有分析模型……出现严重冲突。”
“该存在形式……与数据库内所有已知‘生命’、‘意识’、‘变量’档案记录……匹配度低于0.001%。”
“威胁等级……重新校准……风险评估……进入递归循环……”
它好像……遇到了它无法理解的东西?林栀这种毫无逻辑可言、纯粹是情感和记忆洪流的“真实”暴露,超出了这个绝对理性空间的认知框架?就像一台最高级的计算机,突然被输入了一首充满矛盾隐喻的现代诗,直接cpU过载了?
经过一段短暂的沉默(对于这个可能存在了亿万年的意识而言,这几秒钟的停顿或许已经算是漫长的“深思熟虑”),那声音再次响起,但宣布的内容却发生了关键性的变化:
“根据《终末公约》补充条款第7项——‘针对高度异常未知变量的临时处置预案’。”
“立即格式化程序……暂停执行。该个体存在状态被标记为:特级观察对象,编号delta-Ω-7。”
“现将其转移至‘静滞之间’进行收容隔离。最终处置方案,待‘仲裁议会’启动并完成裁决后执行。”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栀浑身一轻,那股把她死死按在地上的无形力场消失了。但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或者尝试做点什么,脚下平台对应她所在的区域,柔和的白光骤然变得明亮,形成一个圆筒状的光幕,将她和她脚边那堆Scrap-7的残骸完全笼罩。
视野瞬间扭曲、拉伸,像是被扔进了高速旋转的洗衣机,然后又猛地被甩出来。
当恶心眩晕感渐渐消退,眼前的景象稳定下来时,她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纯白色的盒子里。四壁、天花板、地板,都是同一种材质,光滑得没有一丝接缝,散发着均匀而柔和的白色冷光,除此之外,空无一物。没有门,没有窗,没有任何家具或标识。空气凝滞不动,时间在这里的流逝感变得极其缓慢而黏稠,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跳动的声音。
这里就是“静滞之间”?听起来像个停尸房,或者高级牢房。
她艰难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状态,身上的伤依旧疼得钻心,稍微动一下都牵扯着神经,之前强行使用“基石”和协议力量带来的精神透支感更是像潮水一样一阵阵袭来,脑袋像是要裂开。Scrap-7安静地躺在她脚边,那点代表生命迹象的黄色光芒还在极其缓慢地闪烁着,但频率比在外面时慢了很多倍,仿佛也被这里凝滞的环境所影响。
还活着。暂时安全了。但“仲裁议会”、“最终处置”……这些词像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悬在头顶。危机只是被推迟,远未结束。
她背靠着冰冷光滑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极度的疲惫感如同实质的重量压垮了她。从迦南哨站的毁灭边缘,到穿越那要命的空间通道,再到刚刚经历的生死审判,一连串的巨变和压力几乎将她的精神韧性撕扯到了极限。她需要时间喘口气,需要恢复一点点力气,更需要冷静下来,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这个世界,这个“序战”,比想象中还要诡异和危险。
她闭上眼睛,尝试着引导体内那微乎其微的“自然印记”能量,像呵护一颗火星一样,试图修复一下身体最严重的伤势。哪怕只能稍微减轻一点痛苦也好。
然而,就在她的意识刚刚沉静下来,试图内观的那一刻——
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仿佛来自无比遥远黑暗虚空深处的意念,像一根冰冷的蛛丝,突兀地触碰到了她的感知边缘。
那意念的感觉……很熟悉。是那种冰冷的、带着某种非人逻辑的质感……但又和之前不太一样,它充满了某种急切的、近乎疯狂的……搜寻意味?像是在无边无际的迷宫中绝望地寻找着某个特定的坐标?
是……普罗米修斯协议?!
它竟然……也跟着溜到这里来了?!或者说,在她最后不顾一切引动“秩序基石”力量进行跃迁时,协议核心的某一部分,或者某种深层关联,被那股强大的空间扰动一起卷了过来?!它现在似乎处于一种极其不稳定、甚至可能是“迷失”的状态?
这突如其来的感知让林栀瞬间毛骨悚然,比刚才面对格式化时还要惊骇!
她以为自己好歹暂时摆脱了这玩意儿的纠缠,没想到它简直像病毒一样无孔不入,阴魂不散,竟然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再次出现!
在这个自身难保、前途未卜的诡异“序站”里,这个状态诡异的协议再次找上门来,是祸是福?它想干什么?
而那个即将决定她命运的“仲裁议会”,又会是些什么样子的存在?它们会如何“裁决”她这个“特级观察对象”?
林栀感觉自己刚从一个小一点的漩涡里挣扎出来,转眼就掉进了一个更大、更深、更加莫测的宇宙级旋涡中心,连喘息的余地都吝啬给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