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书屋外。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血花……那是送魂人留下的黑血腐蚀的痕迹。
麦冬的斩魂刀插在泥水中,刀柄上的镇魂铃仍在微微震颤,发出细碎的呜咽声。
他抬手抹了把脸,指缝间渗出的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
满灵燕的缠足绣鞋踩过水洼,积水映出她惨白的脸。
她盯着地上燃烧殆尽的黑色脚印,声音沙哑得像老旧的纸钱摩擦:“麦冬……”
麦冬转身,“满管家,这送魂人怎么跟送魂人李家不一样!”
满灵燕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烟杆,蛇纹烟锅里的火星早已熄灭,只剩一缕残烟扭曲成“赦”字,又很快被雨水打散。
“你真以为……刚才那个送魂人,是被你糊弄走的吗?”
麦冬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刀柄上多了一道裂纹,那是方才与镰刀相撞时留下的。
满灵燕缓缓抬头,浑浊的眼珠倒映出子时书屋的轮廓。
屋檐下悬挂的青铜风铃无风自动,铃舌上刻着的“敕令”二字正泛着幽幽青光。
“他怕的不是你的假契……”她枯瘦的手指突然指向书屋门楣……
那里贴着一张褪色的黄符,符纸上的朱砂早已氧化发黑,但笔锋转折处仍能看出“镇煞”两个古篆。
“……是这座屋子的威慑力。”
麦冬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刀尖挑起一截断裂的红绳……
那是送魂人镰刀上崩落的“拘魂索”,此刻正在雨水中蜷缩扭动,像垂死的蛇。
“满管家,那我们接下来……”
满灵燕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黑血喷在烟杆上。
血珠滚落时,竟化作几只漆黑的蚂蚁,迅速爬进地缝消失不见。
她抹去嘴角的血迹,看向屋内。
透过雨雾朦胧的窗户,可见林雪脖颈上的仕女图正在渗血,床单上“马嵬坡”三个血字被晕染得越发狰狞。
“等。”满灵燕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掐出一个月牙形的血印。
“等魏明他们……”她的声音突然被雷声吞没。
一道闪电劈落,照亮书屋外墙……那些看似斑驳的雨痕,此刻竟组成了无数张模糊的人脸,正对着麦冬无声嘶吼。
麦冬的刀“锵”地出鞘三寸,刀身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
“……七天之内。” 满灵燕最后三个字轻得像叹息,消散在雨声中。
“盛唐拾遗”三楼铜镜表面的波纹渐渐平息,魏明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仿佛被卷入漩涡深处。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潮湿的雾气已经包裹了他的全身。
“这是哪里?”魏明下意识握紧判官笔,冰凉的触感让他确认自己还清醒着。
小满的渡阴铃垂在腰间,诡异地静止不动。
“我们被那面铜镜带到了什么地方?”赵舒年提着七星蔑刀,刀尖在雾气中划出一道微弱的银光。
“看起来像是座小镇。”小满说道。
三人站在一条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中央。
两侧灰瓦白墙的民居门楣上,全都钉着半截“赵”字铜钱,钱孔里穿出的红绳早已朽烂。
迷雾像活物般在建筑间流动,将视野限制在十步之内。
空气中弥漫着锈蚀铜钱特有的腥涩,那气味黏在舌根上竟泛出铁锈味。
魏明突然想起“盛唐拾遗”展柜里那些刻着“赵”字的开元通宝,每一枚都渗出同样的腐铜气息。
“是‘钱瘴’!”小满捂住口鼻,她渡阴铃的铜舌表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铜绿,“只有被‘赵’字符咒污染的钱币,才会把铜臭散成瘴气……”
魏明抬头望向天空,那里没有太阳,只有一片均匀的铅灰色,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装进了一个巨大的雾灯罩里。
“没有人。”赵舒年低声道,他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确实,街道安静得如同被巨型铜钱压住的丧钟。
没有鸡鸣犬吠,没有孩童嬉戏,甚至连风穿过门楣上“赵”字钱孔的嗡鸣都被吞没。。
只有三人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赵舒年走到最近的一户人家门前,轻轻叩响斑驳的木门。
“有人吗?”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竟然自己开了一条缝。
三人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
魏明用判官笔挑开门扉,屋内一片昏暗。
借着门口透入的微光,能看到一张方桌上摆着三副碗筷,碗里的米饭还冒着丝丝热气,一碟青菜只吃了一半。
“像是突然离开的。”魏明皱眉,“但为什么连门都不关?”
小满的指尖轻抚过桌面,一粒米饭粘在她的手指上。
“还是温的,不超过半小时。”
他们退出这户人家,继续沿着街道前行。
每一户都是同样的情况……门未锁,生活痕迹新鲜,却不见半个人影。
一家药铺的柜台上还摊开着账本,墨迹未干;
铁匠铺的火炉里炭火尚红;
甚至有一家茶楼里,十几张桌子上都摆着喝到一半的茶水。
“不像是迁徙,”赵舒年分析道,“没有携带任何财物,连随身物品都没带走。”
魏明突然停下脚步。
“你们听。”
远处传来微弱的滴水声,规律得令人心悸。
三人循声走去,穿过几条小巷后,来到小镇中心的广场。
一口青石砌成的古井矗立在广场中央,井沿上刻着繁复的符文,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滴水声正是从井中传来。
小满腰间的渡阴铃突然轻轻颤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叮铃”声。
她的神情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有东西……”魏明的判官笔尖突然自行渗出一滴朱砂,在虚空中凝成“敕”字血符。
这是“问阴术”中的探煞诀。
血符触及井沿符文的刹那,青石上蛰伏的“赵”字咒文如蜈蚣般扭动显现。
“井底有东西在模仿《度人经》的镇魂阵,”他压低声音,笔锋虚划北斗,“但笔画顺序全反了……这是……”
小满的渡阴铃忽地自行飞向井口,铃舌疯狂撞击铜壁,却诡异地无声……仿佛声波被井水吞噬。
她一把拽住铃绳:“铃响无声,是阴司‘哑狱’的征兆!”
赵舒年的七星蔑刀早已出鞘,七枚铜钱悬浮成勺状指向井底,“天权”位铜钱剧烈震颤:“三百米下……有……”
魏明探头看去,水面上倒映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无数张扭曲的人脸,密密麻麻挤在一起。
他们张着嘴似乎在尖叫,却没有一丝声音传出。
“和子时书屋外墙上的人脸雨痕一样……”魏明喃喃道。
就在这时,小满的渡阴铃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刺耳的铃声划破寂静。
广场上的雾气突然凝成冰晶,三人呵出的白气在空中冻成细霜。
更诡异的是……
只有他们呼吸结霜,而街道两旁的灯笼火焰却纹丝不动。
那些冻僵的冰晶突然折射出红光,像无数面微型铜镜,每片镜子里都映出不同角度的血脚印幻象。
当幻象重叠到第七层时,真实的血脚印终于从视觉残影中凝结而出……
每一步都让青石板发出被烙铁灼烧的“滋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