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山间小径上还沾着露水。
魏明走在最前,脚下枯叶沙沙作响。
黑猫懒洋洋地趴在他肩头,尾巴尖偶尔扫过他的脖颈。
身后,白七七与季云舒并肩而行,她修长的手指间捻着一片新摘的桑叶,轻轻搓揉着叶柄。
“这条路倒是安静。”季云舒忽然开口。
确实安静。
没有阴魂哭嚎,没有厉鬼拦路,甚至连一丝煞气都嗅不到。
只有风掠过桑林的沙沙声,偶尔夹杂几声布谷鸟的啼鸣。
黑猫眯起眼,“梅关镇的因果一断,方圆百里的邪祟都消停了。”
魏明没应声,只是抬手拨开垂落的桑枝。
前方豁然开朗……
一片野桑林正值结果时节,紫红的桑葚点缀在绿叶间。
溪水清澈见底,几尾银鱼倏忽游过,搅碎了一溪碎玉般的阳光。
白七七忽然停下脚步。
她摘下几颗熟透的桑葚,指尖染上淡淡的紫红。
溪水倒映出她清丽的容颜,眼角那颗泪痣格外明显。
“净水映真形。”黑猫踱到岸边,“看来你的魂魄恢复得不错。”
季云舒蹲下身,指尖掠过水面。
涟漪荡开时,她忽然轻笑一声:“这一路的风景,万安县可不多见啊!”
魏明站在溪边,一片桑叶落在他掌心。
他盯着叶脉看了许久,忽然合拢手指。
再张开时,叶片已化作一缕清气消散。
“走吧。”他转身时,又一片桑叶飘落,叶缘的锯齿恰似宋尘女儿项链上贝壳的纹路。
桑叶触水即沉,鱼群竟四散惊逃,仿佛那片叶子是块烧红的炭。
黑猫瞥了一眼,尾巴轻轻甩动。
四人沿着溪流继续前行。
没有人提及梅关镇的惨烈,没有谈论“海嫁衣”的阴谋,甚至没人问接下来要去哪里。
白七七忽然将一颗桑葚抛入口中,轻声道:“等到了下个镇子,我想喝碗热酒。”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久违的鲜活气。
夕阳西下时,远处的桑林被染成金色。
最后一缕阳光穿透叶隙,光晕中隐约有三道少女身影手挽着手,朝他们挥了挥衣袖,随即化作漫天流萤散去。
季云舒的轮回印微微发烫。
魏明按了按胸口,生死印中传来时间梦魇久违的鼾声。
黑猫跳上岩石,在暮色中伸了个懒腰:“前面的镇子,桑葚酒应该不错。”
永夜之都的钟声敲过七响,城中央的“无相楼”却亮起了六盏青灯。
阴煞家主阴任天第一个踏入阁楼。
他黑袍上的银线暗纹在灯下泛着冷光,腰间悬着的九枚“煞铃”纹丝不动……
这是阴家祖训:入无相楼者,皆敛煞气。
“听说渡阴人家族出现了‘听风钱’,还有仵作家族的蓝棺文……”低沉的声音在阁内回荡。
阴任天指尖轻叩檀木案,六枚铜钱凭空浮现,在案上排成北斗状。
最末一枚铜钱微微颤动,发出蜂鸣般的细响。
“叮……”渡阴人满烛幽的身影从铜钱里浮出。
他半边脸戴着青铜面具,露出的那只眼睛布满血丝,手里攥着那枚“听风钱”。
……钱孔中渗出的黑血竟如活物般蠕动,顺着他的指缝爬行。
“我族一名婢女……碰了这枚钱后,三日内化作了一具空壳。”满烛幽的嗓音沙哑,“六十年前,‘听风’不是预言,而是一群……”
“咔!” 他的面具突然崩裂一角,仿佛被无形之手撕扯,后半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哗啦……!”一具冰蓝棺椁映在阁楼中央,棺盖震开一道缝隙。
仵作家族宋骸的冷笑僵在脸上……棺中,林雪的尸体竟缓缓睁眼,灰白的瞳孔倒映出铜案上的“听风钱”。
“……它回来了。”宋骸的指尖发抖,“上次它出现时,六家死了七成的人。”
送魂人李广意无声无息出现在窗边。
他手中魂幡无风自动,幡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哭嚎人脸:“昨夜我族族人在挖红色矿石的时候……全在念叨‘听风渡厄’。”
“咯吱……”阁楼地板突然渗出黑水。
冥河家主柯生生从忘川水中升起,手中提着一盏将灭的引魂灯:“冥河黄色矿区,河底全是……”
他忽然噤声。
因为夜游家主黎芯正赤足踏过水面,她腕间银铃轻响,身后浮现出六道扭曲的影子……
其中一道,赫然是出现模糊的轮廓。
六人同时看向案桌。
一枚颤动的铜钱突然炸裂,铜屑在空中组成四个血字:“听风弑主”
满烛幽的面具“咔”地裂开一道缝:“六十年一个轮回……难道六十年前那场……灾难……”
黎芯的银铃疯狂震颤,铃绳“啪”地断裂,六枚银铃坠地竟化作六只流泪的鬼眼。
“不是战书。” 她惨笑,“是处刑预告……‘听风索命,无人可赦’!”
柯生生手中的引魂灯骤然熄灭。
黑暗中,六道煞气冲天而起。
桑树林的尽头,暮色如浓稠的血浆般漫过城垣,将飞檐斗拱一寸寸吞没。
那阴影并非笼罩,而是像某种活物在城墙表面缓慢爬行。
魏明的靴底碾碎了一颗熟透落地的桑葚,紫红色汁液在黄土上晕开,像极了干涸的血迹。
“今晚就留宿在那。”魏明抬手指向城池时,袖口的金线刺绣突然绷断了一根……那是生死印感应到凶兆时的反应。
白七七腰间的收魂令突然剧烈震颤,青铜令牌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纹。
她按住令牌的手指被震得发麻:“魏明,那座城……”
话音未落,令牌“咔”地裂开一道缝,一缕黑烟钻入她的指尖。
“喵呜!”黑猫从魏明肩头跃下,尾巴高高竖起,“白七七,你的胆子怎么变小了?”
它故意用爪子拨弄地上裂开的收魂令碎片,“连‘海嫁衣’那样的邪祟都被我们……”
季云舒突然蹲下身,轮回印在掌心无声转动。
她拾起一片桑叶盖住收魂令的碎片,叶子瞬间枯萎成灰。
“七七说得对。”她抬头时,左眼的齿轮瞳孔扩张到极限,“这座城的影子……在吃光。”
魏明解下判官笔在沙地上画了道符,符文的末端突然自行扭曲,变成个狰狞的鬼脸。
他盯着鬼脸看了三息,突然一脚抹去:“先进城。若真有问题……”
生死印在他颈侧浮现出黑金交错的纹路,“就当给轮回印加顿夜宵。”
三人一猫踏出桑林的刹那,整片桑树林突然无风自动。
成千上万的桑叶背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瞳孔状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