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桑木桌面上跳动,蚕婆婆的皱纹在光影中显得愈发深邃。
她枯瘦的手指从陶罐中又取出一缕延寿丝,莹白的丝线在火光中流转着金色纹路。
“你们是不是很好奇,”她将丝线轻轻放在魏明掌心,“为何我蚕鸣村有这么多延寿丝?”
魏明指尖轻触丝线,龙鳞臂上的黑金纹路微微发烫……这确实是纯正的往生桑叶脉制品。
他眉头紧锁:“据我所知,延寿丝的制作方法早已失传。”
“在外界确实如此。”蚕婆婆的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但在织魂族内,这不过是寻常手艺。”
季云舒的齿轮左瞳骤然收缩:“婆婆,难道你们是……”
“老身可没这个福分。”蚕婆婆笑着摇头,露出仅剩的三颗黄牙,“我们不过是织魂族后裔的奴仆,世代守护这片桑林罢了。”
白七七的魂尺在鞘中轻颤:“可我们进村时,村民那般戒备……”
“因为你们通过了虚妄之墙的考验。”蚕婆婆突然指向蚕韧,后者正捧着丝线出神,“连这个银蚕卫也不例外。若心存恶念,延寿丝也护不住你们。”
魏明摩挲着丝线:“但您给每个人都发了延寿丝,这考验岂不……”
“傻孩子。”蚕婆婆的笑声像枯叶摩擦,“你当老身为何要给全村人发丝?”
她掀开衣袖,露出手臂上密密麻麻的蚕纹,“没有延寿丝护持,连老身也过不了那堵墙。”
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
魏明这才注意到,屋梁上悬挂着数十个蚕茧,每个茧中都透出微弱青光……正是延寿丝的原料。
而墙角堆放的,赫然是外界千金难求的往生桑叶!
蚕婆婆顺着他的目光,幽幽道:
“六十年前那场祸事,织魂族虽遁入畜生道,却把最重要的手艺留给了我们这些老奴……”
烛火摇曳间,魏明突然想起什么,手指不自觉地摸向怀中木匣:“婆婆,可曾听说过‘鸡血朱砂’?黑猫身上的蚕纹诅咒……”
蚕婆婆布满皱纹的眼角微微抽动。
她枯瘦的手指悬在神龛上方,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六十年来……老身从未开过这个暗格。”
烛火无风自动,在墙上投出她挣扎的剪影。
最终,她咬牙掀开暗格……
蚕茧状的玉盒仅巴掌大,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痕。
盒盖开启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仿佛在抗拒被打开。
盒底孤零零躺着一粒朱砂,赤红如凝结的血珠,表面金纹已黯淡大半。
“只剩最后三粒……”蚕婆婆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若非这猫儿……”
“真正的鸡血朱砂……”白七七的魂尺突然剧烈震颤,尺身上的裂痕竟自行愈合了几分。
蚕婆婆用银针挑起一粒,朱砂在针尖泛出琥珀般的莹润光泽:“六十年来,老身也只存下这些。”
她看向蜷缩在魏明怀中的黑猫,它额间的织魂令已被黑纹侵蚀大半,“寻常蚕毒用往生桑叶可解,但这是‘虚无之蚕’的诅咒……”
魏明怀中的判官笔突然自行飞出,笔尖金线疯狂舞动,似要扑向那粒朱砂。
蚕婆婆眼疾手快,银针带着朱砂精准点在黑猫后颈的黑纹上……
“滋啦!”如同热油泼雪的声音炸响,黑猫全身毛发瞬间炸开。
第一滴朱砂接触黑纹的瞬间,黑猫的脊椎猛地反弓成不可思议的弧度。
它的爪子“唰”地弹出,在魏明手臂上犁出五道血痕,却又在下一秒痉挛着蜷缩起来……
金绿色的猫眼瞪大到极限,瞳孔却收缩成两道细缝。
原本银亮的毛发根根倒竖,每根毛尖都渗出细小的血珠。
它额间的织魂令,银光与黑纹如同两军厮杀,在方寸之地疯狂拉锯。
更骇人的是,它额间的织魂令银光大盛,在空中投射出一个猫耳少女的虚影!
“按住它!”蚕婆婆厉喝。
季云舒的轮回印立即照下青光,却见那虚影中的少女正在痛苦挣扎,银丝般的魂魄被黑纹撕扯得寸寸断裂。
蚕韧的银丝铠甲突然“咔咔”作响:“它的魂魄要离体了!”
蚕婆婆不慌不忙,布满老年斑的手稳如铁钳。
银针以特定韵律点刺着,每落一针就念一个晦涩音节。
针尖带出的黑血尚未落地,就被她左手持着的桑皮灯笼接住……
灯笼里没有火,只有一片往生桑叶在疯狂旋转,将污血过滤成青烟。
“按住第三根魂线!”蚕婆婆突然厉喝。
魏明的龙鳞臂立即压住黑猫抽搐的后腿……那里有三条凸起的金线正在皮下狂跳。
蚕韧的银丝手套精准扣住猫颈,铠甲缝隙中溢出的银光竟与织魂令产生了共鸣……
当第二粒朱砂耗尽时,黑猫突然发出不似活物的尖啸。
它炸开的毛发间迸出无数金针般的光丝,在空中组成残缺的织魂族符文……
正是当初被诅咒撕裂的那部分灵魂。
整个过程不过数息时间,却仿佛过了半生。
当黑猫终于瘫软下来时,它后颈的黑纹已化作青烟消散,只余下一块拇指大的灼伤痕迹。
“诅咒已解,但圣树要折寿了……”蚕婆婆突然咳嗽起来,一口黑血溅在陶罐上。
罐中剩余的往生桑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叶脉中的金光如退潮般消散。
黑猫后颈的灼伤处,金色丝线正疯狂编织新肉。
每织一针,猫身就剧烈抽搐一次,金绿色的竖瞳收缩成针尖大小,喉咙里挤出不像猫叫的惨嚎……
那分明是少女的哭喊。
“每粒朱砂都要吸干一株往生桑的百年精气。”蚕婆婆用颤抖的手指抚过枯萎的桑叶,“这猫……竟能承受住天工丝反噬……”
她看向蚕韧胸口蔓延的黑纹,摇头叹息:“你的诅咒……老身无能为力了。”
魏明注意到,蚕婆婆收起玉盒时,玉盒内的鸡血朱砂只剩下一粒,而蚕婆婆此刻状况,根本不足以再次施法。
他不由皱眉,却见蚕韧突然转头。
眼睛中映着跳动的烛火,那火光在瞳孔里扭曲成锁链的形状,仿佛在说:这身铠甲本就是我的囚笼。
魏明心头一震,想起蚕韧胸甲下那些与织魂令共鸣的银丝……难道他早知自己命数已定?
蚕婆婆苍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小子,我知道你的好心。”
她枯瘦的手指点了点魏明的心口,“但鸡血朱砂的制作方法,可不是靠一腔热血就能成的。”
魏明内心苦笑,却仍抱着一丝希望:“还请婆婆……”
“你不行。”蚕婆婆干脆地抬手制止,浑浊的目光却转向季云舒,“不过这女娃子……”
蚕婆婆的指甲突然扣住季云舒的下巴,强迫她仰头,“左瞳里的天工针还在转,织魂之神到底给你留了多少东西?”
季云舒的齿轮瞳孔骤然加速,虹膜中浮现出微小的银梭虚影……正是壁画里织魂族修补天隙的工具。
她随即毫不犹豫地跪拜在地:“还请婆婆指点!”
蚕婆婆一把扶住她的手臂,力道意外地稳:“急什么?这得看你的机缘。”
她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季云舒的齿轮左瞳,“悟性不够,给你方法也是白费。”
魏明站在一旁,目光在季云舒和蚕韧之间游移。
他心底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既希望季云舒能成功,又对蚕韧的漠然感到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