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大人们睡了个懒觉起来,发现孩子们起得更早,为准备下午去夫子庙,他们已经急不可耐,全部聚集在付家欢那里,看着新做出来的砚台。
原来,昨天付家欢、范竹毫吃了晚饭,就在煤油灯下,做了二十多只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砚台。孩子们来的时候,两人在做好的砚台和毛笔上,刻一些劝学的文字。
孩子们帮着,把做好的文具在棚子外堆放整齐,蒙自然笑道:“我看,这些砚台和毛笔,不比文具铺里卖的差。”侯佳佳听了,点头说:“一定能卖出个好价钱。”孩子们听了,摩拳擦掌,恨不得现在就出发。
想起众人道路不熟,蒙自然说:“心雨姐姐,我们下午去夫子庙,想请你找个老南京带路。”刘心雨听了,点头答应。
正说着,周娴香端着铁盘走来。众人见铁盘里有两碗麻油鸡蛋面,上面撒了一层炒米,放着几勺什锦菜、几块红烧鲫鱼,鱼块上还放着两段大葱,大葱上裹着两厘米宽的红纸圈。
周娴香把铁盘递给付家欢,见他推着不收,就说:“鲫鱼是年三十的吉利菜,谁都没有下筷,大年初一才分了吃,意思是年年有余。祝你们爷俩,新年快乐,健康顺心,年年有余!”
付家欢和范竹毫听了,这才收下。问候了周娴香,拿来自己的碗,把面倒下来,拿出一对毛笔、一只砚台递给她,说送给梁有余。周娴香接了,带着后院的孩子们,回客厅吃早餐。
大人们已经起来,都在客厅坐着。孩子们轮番给他们磕头,领了压岁红包,边吃早饭,边商量压岁钱怎么花。
饭后,蒙自然和商首夫、林允娇、温习坐一起,安排起下午去夫子庙的事,最后,定下了三件事:第一,众人分成两组,蒙自然、侯佳佳、刘心雨、刘心扬、范竹毫一组,商首夫、林允娇、付家欢、王梦瑶、王梦瑞、带路人一组;第二,每组去两个地方,第一组去夫子庙的东西市,以及杨公井的花牌楼书店街,第二组去夫子庙的状元境、贡院西街,以及门西的彩霞街、新桥、仓门口;第三,不逛夜市,回家吃饭。
刚商量完,刘心雨来叫,四人跟着她去了菜地,见宋佳妮站在棚子门口,看着付家欢做砚台。
蒙自然知道,刘心雨她来,说带路的事,便问她怎么不进后院,宋佳妮说:“老南京的年俗:初一不串门,初二到亲戚家拜年,初三谷子生日禁食米饭,初四是诸神下凡,初五接财神。今天是初一,我们在门口说话就好!”
蒙自然听了点头,宋佳妮又说:“大年初一,一般的店家都闭门歇业。不过,夫子庙、杨公井、彩霞街、新桥和仓门口这些地方,下午会很热闹,老百姓会去逛庙会、看唱戏、吃小吃。到了晚上,只有夫子庙还有点人气,其他地方的人就不多了。”众人听了点头。
她接着说:“我和爸爸妈妈来南京的时间也不长,夫子庙也没去过几次。那个地方很大,没人带路,很容易迷路。我和心雨去找过同学吴九光,他答应下午陪我们去。”
蒙自然听了,点头说:“太好了,谢谢你!”接着,把分组分片的情况,对孩子们说了一下。他见宋佳妮也想去,便让她和自己在一组,又让大家分头准备。
午饭后,众人约齐了,把毛笔和砚台分开带着,去了钓鱼台的吴家账房。
站在账房门口,宋佳妮去叫吴九光,却见里面走出来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穿着灰补丁的斜襟棉袄,黑补丁的棉裤棉鞋,扎着两根齐肩辫。见了众人,她笑道:“九光哥哥说,他不在家,除非宋佳妮姐姐进来请他。”
宋佳妮听了好笑,人不在家,怎么能说话?于是,蹲下身来,抚着她问:“你是谁呀,那么可爱!”小女孩听了,原地跳着说:“我叫沈晚娘,今年六岁。”
侯佳佳见了,笑道:“沈晚娘,你去对吴九光说,他再不出来,宋佳妮姐姐一生气,就不让他带路了。”话音刚落,一个青衣少年念着打油诗,从门里晃里晃荡地走了出来:
“前生打爹骂娘,
今生落到机房。
冬天不能烤火,
夏天不能乘凉。
念完,他夸张地说:“苦……啊……!生在吴家账房,大过年的,不能在家烤火,还要出门带路。”
沈晚娘听了,笑道:“小少爷,又不用你上织机,云锦都是我妈织的,你苦什么?!”吴九光抚着沈晚娘,没有回答,笑着对宋佳妮说:“让我带路,有个条件,一定要带小晚娘去,她要赚钱交学费。”
沈晚娘听了,站在一边,对着宋佳妮用力地点头。宋佳妮见了好笑,给众人介绍起吴九光、沈晚娘。
蒙自然与吴九光见了礼,笑着问沈晚娘:“你已经攒了多少学费?”沈晚娘想都没想,说道:“六块八角一分!到八月二十号,还有一百九十天,每天攒两分钱,我就能攒下十块钱,可以上花露南岗学校了。”
侯佳佳听了,盘算了一下,笑道:“到时候,还会多出六角一分!”沈晚娘听了,看了看侯佳佳说:“不对,是五角九分,八月二十号那天不能算。”
侯佳佳听了,意识到自己算错了,脸上一红,嘴上却肯认输,就说:“万一,前面的一百八十九天,多攒了钱!”沈晚娘说:“多攒的钱、过年的压岁钱都给妈妈,她快要被开除了。”
大家听了,都去看吴九光。吴九光点头说:“云锦生意被日本的人造布害惨了,隔三差五才能接到订单,现在,我们家已经请不起织工了。”众人听了点头。
他见了众人沉默,又叹道:“过年前,好不容易有了笔小生意,晚娘妈妈没有过节,连续织了好几天,才差织得差不多了。”侯佳佳听了不解,问道:“小生意还要织好几天?”
吴九光点头说:“云锦工艺复杂,是用长5.6米、宽1.4米、高4米的大花楼木织机织出来的。拽花工坐在织机上层,负责提升经线,织手坐在机下,负责织纬、妆金敷彩,两个人一天只能生产5-6厘米长的云锦,织起来非常不容易。晚娘妈妈是我家最好的织手,家父见她寡居,一个人带着晚娘过,生活不易,一直不忍心辞掉她。晚娘从小就懂事,跟着妈妈干些零碎活,家父每天给她两分钱。今天,听说我们要去卖毛笔,她也要去,帮妈妈挣钱养家。”
蒙自然听了感动,对沈晚娘说:“走,我们一起去夫子庙喽!”见众人愿意带她,沈晚娘十分开心,回去拿了块地布,牵着吴九光的手,走在了最前面。
侯佳佳赶上去,问她为什么带地布,她笑了笑,只说可能有用,侯佳佳不再追问。
南京夫子庙就是南京的孔庙,始建于宋朝,位于秦淮河北岸的贡院街旁。庙前以秦淮河为泮池,南岸石砖墙为照壁;北岸庙前有聚星亭、魁星阁、思乐亭、文德桥;中轴线上有棂星门、大成门、大成殿、明德堂、尊经阁;庙东面有魁星阁。庙的两侧分别是东市、西市和泮宫,后面是江南贡院、状元镜和贡院西街。
众人到的时候,正是游客高峰,旗幡招展,人头攒动,夫子庙周围的空地上,有剪纸、空竹、绳结、雕刻、皮影、兽舞、秧歌、踩高跷等各种表演,泮宫里面,有说评书的、唱戏的、讲相声的、变魔术的以及动物馆,人们接踵摩肩,流连忘返。
游客光顾最多的,是吃食店。奎光阁、奇芳阁、蒋有记、雪园、永和园、六凤居、五凤居、德顺居、龙门居和月来阁等美食店门口,人山人海。店家推出的小笼包子、酥油烧饼、甜豆沙包、鸡面、干丝、春卷、牛肉锅贴、豆腐脑和葱油饼,让人吃了,欲罢不能。
众人走到泮池边,沈晚娘不肯再移动半步。从付家欢那儿要了五只砚台、十根毛笔,问了价格,把它们放在地布上,说道:“你们去玩,我在这儿卖。”
吴九光见了不放心,决定留下来陪她。然后,给蒙自然、商首夫等人指了路,约好一个小时后,大家在泮池集合,众人点头,分头去转。
东西市里面,又是另外一番景致:吆喝着卖炒元宵的,摇着波浪锣卖叮当面的,唱着曲卖糖粥藕糖芋苗的,背着木拎桶卖热老菱玉蜀黍、米藕的,敲着梆子卖酒酿荸荠的,拉着手风琴卖梨膏糖荷兰水的,点着马灯卖驴肉马肉的,拎着烧箕卖烧饼油条的,点着炉子卖炕山芋的,卖炉烤百果的,踩着脚踏转动车卖的,还有炸米花苞芦花的、做面人糖人糖画的、转彩吃糖稀的、换麦芽糖的,时不时,还能看到挑着木桶叫卖豆腐乳的,捧着玻璃盒卖四色糖的。
除了吃的,还有挑着圆盆卖金鱼的,卖鸡毛掸子扇子的,挑着担子卖小玩具的,卖小胡琴风车泥青蛙木梳耳巴子的,铲搓衣板的,收旧钢笔牙膏锡的,磨剪子戗菜刀的,穿牙刷的,缝补袜子的,放西洋景的,挑着箩筐演一人戏的,固定的地摊上,有卖山柴茅草的,箍桶的,打锡壶的,补碗补锅换钢桶锅底的,哐当咂当响的做铜器的,配钥匙的,穿棕绷的,推补草蓆的,弹棉花的等等。
侯佳佳、刘心雨、刘心扬兴奋不已,时不时地停下来,看看这个,摸摸那个。蒙自然、宋佳妮和范竹毫没有心思玩,他们不放过每一个书店、字店、裱画店和文具店,或六分钱或七分钱,把十个砚台都卖掉了,其中一个老板说,如果砚台降到五分钱,有多少要多少。
不过,二十枝毛笔,他们只以四分钱的价格,零卖了两枝。文具店老板都说,进货价也就是三分钱,如果能卖二分五,才考虑批量进货。
一个小时后,两组人马在泮池与吴九光、沈晚娘汇合,商首夫组和蒙自然组一样,砚台全部卖掉,毛笔只卖了五枝。
众人再看沈晚娘,她留下的毛笔和砚台,居然全部卖完,砚台一角一个卖的,毛笔五分、六分卖的。付家欢和范竹毫见了,非常高兴,砚台给沈晚娘算五分钱成本,毛笔算二分五成本,给了她五角四分钱,说是她的劳动所得,沈晚娘欣然接受下来。
付家欢见手里还有三十三枝毛笔,卖了现钱了两块零八分大洋。心里高兴,见路边有个卖小刀面的,二分钱一碗,面上浇着荤油,撒着白酱油和胡椒粉,香气扑鼻,当即买了十二碗,让大家吃了再去其他地方。
沈晚娘见了,让老板饶两碗,老板被缠得不耐烦,答应只收十碗的钱。沈晚娘抢在付家欢前面付了钱,又让付家欢把剩余的毛笔放在地布上,自己边吃边卖。
付家欢不过意,花了两角钱,给侯佳佳、刘心扬、王梦瑞、范竹毫和沈晚娘五个年纪小的,各买了花灯,侯佳佳选了荷花灯,沈晚娘选了兔子灯,刘心扬、王梦瑞和范竹毫都选了飞机灯。
吃完面,众人准备出发,沈晚娘又不肯走了,要把毛笔卖完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