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风沙,似乎已经能吹到京城人的脸上。杨肃一身玄甲,面容沉静如水,只是默默检查着马鞍旁的箭囊;而萧煜则银甲白袍,意气风发,不住地向送行的同僚和围观的百姓拱手,眼中燃烧着建功立业的渴望。两位主将,一静一动,相映成趣。
李琮亲至城门楼送行,没有过多言语,只是将两杯御酒递到他们手中,重重一握。一切尽在不言中。望着大军扬起的尘土渐行渐远。
朝堂之上,战争的阴影并未让新政的步伐停滞。没了张正清、刘铭等人的掣肘,李琮推行改革的阻力大减,但新的挑战也随之而来。
这一日,议的是清查天下田亩、重定鱼鳞图册之事。新任户部尚书林文正,正详细陈述方案,旨在将勋贵、豪强隐匿的土地清查出来,增加税赋,均平负担。
话音刚落,一位身着伯爵服色的老臣武安伯便跳了出来,脸红脖子粗地嚷道:“陛下!此议万万不可!祖宗之法,勋田免税,乃酬谢功臣之举!如今清查,岂非寒了天下勋臣之心?再者,各地田亩情况复杂,清丈起来,必然扰民,恐生事端啊!”
他一带头,几位与勋贵集团关系密切的官员也纷纷附和,言辞激烈,仿佛动了他们的田亩,比西北丢了城池还要严重。
新任都察院左都御史陈永言(性情刚直,素有“陈铁面”之称,立刻出列反驳,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武安伯脸上:“武安伯此言差矣!勋田免税,本有定额!尔等勋贵,巧取豪夺,隐匿田产何止万千!国库空虚,边关告急,尔等不思报国,反倒死抱着不义之财,是何道理?清查田亩,正是为了社稷安稳,何来扰民之说?倒是尔等阻挠,才是真正的祸国殃民!”
两边顿时吵作一团,文官引经据典,勋贵撒泼耍横。
李琮端坐其上,冷眼旁观。他早就料到会是这样。清除旧党容易,但要触动既得利益集团的根基,必然遭遇顽强抵抗。他没有立即出声制止,而是任由他们争吵,意在看清还有哪些人会跳出来反对。
这时,一个略显稚嫩但条理清晰的声音响起:“武安伯,陈大人,可否容下官一言?”
众人望去,却是新晋的工部给事中沈墨他年纪虽轻,但目光镇定,不卑不亢。
“下官以为,清查田亩,势在必行。然武安伯所忧,亦不无道理。或可采取‘渐进’之法,先选取几个州府作为试点,制定详尽章程,选派刚正官员负责,若试点成功,再推行全国。如此,既可避免大规模扰民,亦可堵住悠悠众口,更可积累经验,完善方略。”
沈墨的话,如同在沸水中注入了一瓢凉水,让争吵的双方都暂时安静下来。这确实是个折中而务实的办法。
李琮微微颔首,终于开口:“沈爱卿所言,老成谋国。林尚书,就按此议,先选河南、山东两省试点,由你亲自督办,沈墨协理。务必做到公平、公正、公开,若有阻挠破坏者,无论勋贵官吏,严惩不贷!”他最后一句,目光扫过武安伯等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武安伯等人虽心有不甘,但见皇帝态度坚决,又有相对缓和的台阶可下,只得悻悻然领旨。一场风波,暂时平息。李琮看着沈墨,心中记下了这个有头脑、敢说话的年轻人。
西苑琉璃坊内,气氛与朝堂的喧嚣截然不同。顾明月几乎是住在了这里,脸上常常带着烟灰,眼睛却亮得惊人。她按照李琮提出的“螺纹”构想,反复试验,终于用质地坚韧的黄铜,成功车刻出了可以精密旋转调节的螺纹镜筒。
“陛下!您看!”她兴奋地将组装好的第一具单筒望远镜递给李琮,脸颊因激动而泛红,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
李琮接过这尚显粗糙的铜管,走到窗边,对准远处的一座佛塔。当他转动镜筒,塔尖的瓦片和风铃清晰地拉近到眼前时,心中亦是一阵激动。虽然视场狭窄,成像还有些扭曲,但这无疑是革命性的突破!
“成功了!顾小姐,你立下了不世之功!”李琮由衷赞叹。
顾明月欢喜得几乎要跳起来,但随即又蹙起秀眉:“只是,打磨透镜极费功夫,成品率太低,且镜筒加工也需巧匠,若要大规模制造,供给军前,恐非易事。”
李琮沉吟道:“无妨。先集中全力,制造出二十具,要最好的,即刻以八百里加急,送往杨肃军中。同时,将作院增设光学坊,由你主持,专司研制和改进千里镜及类似器械,需要多少工匠、物料,朕一律准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大明的斥候凭借着这“千里眼”,在广袤的西北战场上,洞悉敌情,占尽先机。
半个月后,第一批十具千里镜在精锐骑兵的护卫下,带着皇帝的殷切期望,驰向烽火连天的西北。而几乎在同一时间,一份八百里加急军报也送到了李琮的案头。
军报是杨肃亲笔所书,字迹沉稳:“臣已抵达玉门关。虏寇兀术部前锋已至百里之外,兵力约三万,确携有重型投石机数架。臣与靖安侯、萧煜议定,拟依托关墙,先挫其锋芒,再寻机以精骑袭扰其侧后。然敌势浩大,我军新至,需稳扎稳打。千里镜若至,于战局当有大利。”
军报的最后,提到一个细节:敌军阵中,似乎有汉人装束者活动,疑似为兀术出谋划策。
汉人军师?李琮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是之前与刘铭勾结的残余势力,还是……另有其人?西北的战局,似乎比预想的更加复杂。
他走到疆域图前,目光落在玉门关。杨肃的稳健,萧煜的锐气,再加上即将抵达的千里镜,能否抵挡住兀术的兵锋和那神秘的汉人军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