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城头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血腥气混杂着尘土味,弥漫在每一个角落。但一种劫后余生的气氛,已经开始悄然流动。城墙下,士兵们正在默默清理着战友和敌人的尸体,脸上带着疲惫,却也有一丝击退强敌的释然。
萧煜的铠甲上凝结着厚厚的血痂,左臂被胡乱包扎着,渗出血迹。他拄着卷刃的战刀,站在城垛边,望着如潮水般退向远方的兀术残军。阳光刺破云层,照在他年轻却已刻满风霜的脸上。这一仗,太惨烈了。若不是最后时刻,靖安侯派出的先锋骑兵终于撕开敌军包围圈的一角,牵制了兀术的主力,甘州恐怕真的凶多吉少。
他转过身,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城隍庙方向。苏芷柔正在那里,带着她那个新收的、手脚麻利的小学徒阿阮,以及城中仅存的几位郎中,救治着堆积如山的伤员。想到她昨日在箭雨中仍坚持为一名垂危士兵缝合伤口的身影,萧煜心中某处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这个女子,像甘州找到的那股暗泉,清澈,坚韧,无声地滋养着这片濒死的土地。
“将军,统计出来了。”副将的声音带着沙哑和沉痛,“我军阵亡三千七百余人,伤者逾五千……百姓伤亡,尚未计。”
萧煜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的空气。“厚葬阵亡将士,妥善安置伤员。还有,”他顿了顿,“从我的份例里,拨出些肉食和细粮,给伤兵营送去。”
甘州大捷的消息,随着靖安侯的正式军报,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回京城。当捷报在朝会上宣读时,整个太极殿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欢呼。连日来的压抑和担忧,在这一刻化为狂喜。
龙椅上,李琮紧握扶手的手指微微松开,掌心竟有些汗湿。他面上保持着帝王的威仪,但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如释重负,却没有逃过细心人的眼睛。赢了,甘州守住了!这不仅是一场战役的胜利,更是对他登基以来一系列决策的肯定,是对朝中那些阴奉阳违者的最有力回击。
他目光扫过丹陛之下,武安伯等人虽然也在随众道贺,但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勉强。尤其是当李琮宣布,对杨肃、萧煜、苏芷柔以及甘州全体守军将士予以重赏,并明确嘉奖靖安侯“调度有方、力挽狂澜”时,武安伯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陛下圣明!天佑大明!”群臣的山呼海啸中,李琮微微颔首。他知道,这声“圣明”里,有多少是真心,多少是假意。但没关系,胜利是最好的凝聚剂。
退朝后,李琮独留枢密使冯远和兵部侍郎周墨轩议事。
“靖安侯此番权柄过重,虽解了燃眉之急,但日后……”冯远老成持重,不无担忧地提醒。
李琮抬手止住了他的话:“朕知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待西北彻底平定,朕自有安排。眼下,是要确保胜利果实。”他看向周墨轩,“周爱卿,陇右、河西各镇兵马抽调后,防务空虚,需尽快拟定章程,从内地调兵填充,不可给兀术喘息之机,亦不可让某些人有机可乘。”
周墨轩心领神会:“臣明白,即刻去办。”
武安伯回到府中,屏退左右,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甘州不仅没丢,杨肃和萧煜还立下大功,连带着那个多管闲事的女医官和远在玉门关的靖安侯都声望大涨!皇帝那道授予靖安侯重权的旨意,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一步早就准备好的棋,不仅解了甘州之围,还顺势将西北兵权重新整合,牢牢握在了忠于皇帝的人手中。
“我们……小瞧了这位少年天子了。”他对阴影中心腹谋士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他比我们想的,更能忍,也更狠。”
“伯爷,那流言之事……”
“暂时停下。”武安伯烦躁地摆手,“此时再动,就是自寻死路。皇帝现在风头正盛,我们得避其锋芒。”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不过,西北战事还没完,朝廷的钱粮开销如流水……户部那边,我们总能找到机会。还有,选秀在即,后宫,未必不能做文章。”
西苑光学坊,接到了来自宫中的嘉奖和一笔丰厚的赏银。顾明月却只是让人将赏银分给所有参与的工匠,自己则拿着那封盖着玉玺的嘉奖谕令,有些出神。
沈墨走过来,温声道:“陛下盛赞,顾小姐当之无愧。”
顾明月摇摇头,将谕令小心收好:“若非陛下当初点拨,沈大人倾力相助,哪有今日之功。我只是做了该做之事。”她抬头看向沈墨,眼中带着期待,“沈大人,测距仪既成,我想着手试试陛下曾提过的,能看到极小之物的‘显微镜’,或许于医道一途大有裨益。只是其中原理,还需大人帮我参详……”
看着她眼中熟悉的光彩,沈墨知道,她又找到了新的目标。他心中柔软,点头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正好,我近日翻阅古籍,对透镜成像有些新想法……”
两人又自然地凑到了工作台前,图纸铺开,讨论声渐起。
李琮在批阅完西北善后事宜的奏章后,信步走到窗边。捷报带来的喜悦渐渐沉淀,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思虑。西北初定,但元气大伤;朝中蠹虫,尚未根除;域外之敌,虎视眈眈。他想起顾明月和沈墨送来的测距仪图样,想起苏芷柔在甘州的坚守,想起杨肃、萧煜的血战,也想起武安伯那强装的笑脸。
下一步,该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