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口的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去,那股肃杀的氛围依旧笼罩着京城官场。然而,紫宸殿内的李琮,已然从震怒中冷静下来。他深知,杀戮只能治标,一时的震慑终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化,胥吏盘剥百姓的痼疾,根源在于制度缺失与生存困境。
几日后的常朝,气氛格外凝重。百官们垂首肃立,许多人心头还萦绕着观刑时那血淋淋的场景。
李琮端坐龙椅,目光平静地扫过丹陛下的臣工,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前日永平胥吏之事,朕心甚痛。赵三等蠹虫,已然伏法。然胥吏之害,犹如附骨之疽,非严刑峻法不能震慑其胆。然,朕亦思之,若使其生活无着,前途无望,仅靠严刑苛法,终是扬汤止沸,难除病根。”
他顿了顿,见百官皆屏息聆听,继续道:“故朕决议,革新胥吏之制,以求正本清源。”
此言一出,底下顿时泛起一阵细微的骚动。革新胥吏之制?这可是触及了千百年来官场运行的底层规则!
“其一,定铨选之规。”李琮不理会下面的反应,清晰地说道,“即日起,天下州县胥吏,需由州县官于本地,择其略通文墨、身家清白者,公开考选录用,记录在册,报送吏部备案。严禁私相授受,杜绝滥竽充数!吏部需尽快制定考选章程,明确标准。”
“其二,立考核之法。由吏部与都察院共拟《胥吏考成法》,仿效官员考绩,以其经办事务之效率、误差、有无贪贿劣迹等,定其优劣。优者,可获赏银、晋升乃至有机会擢升为末流官员;劣者,轻则罚俸、革役,重则依法究办!”
“其三,明俸禄之额。胥吏俸禄,不得再由州县自行摊派或依赖陋规!由户部统筹,核定等级,纳入朝廷财政,按期发放,使其能养家糊口,无需时刻盘算从百姓身上榨取油水。”
“其四,设监察之职。于各道、府增设‘风宪吏’数名,由都察院垂直管辖,专司巡查州县胥吏履职情况,受理百姓投诉,直达天听!”
一条条措施,如同重锤,敲在百官心上。这已不仅仅是惩治几个蛀虫,而是要从根本上重塑整个胥吏群体!
果然,年迈的礼部尚书杨文渊立刻出列反对,他须发微颤,语气沉痛:“陛下!胥吏乃贱役,自古如此。若予以考选、定俸、甚至擢升之望,恐使其心膨胀,不安其位,更生事端啊!且如此一来,朝廷岁出大增,国库如何支撑?此乃违背祖制,动摇国本,万请陛下三思!”
新任的吏部尚书林文正立刻出列驳斥:“杨公此言差矣!正因其位卑而责重,直接关乎民生,才更需慎重对待!使其生活有靠,前途有望,方能廉洁自守,尽心王事!至于国库,若能因此减少贪腐造成的损耗、提升行政效率,使百姓安居,税源丰沛,长远看,利远大于弊!岂能因循守旧,坐视胥吏之害糜烂地方?”
“陛下,” 又有官员提出折中,“此事牵涉甚广,是否可从长计议,先于一地试点,观其后效再定?”
李琮看着下方的争论,心中明了阻力之大。他抬手制止了争论,决然道:“不必再议!朕意已决。任何新政,岂能无阻?正因其难,才更需力行!便以京畿永平县为首试之地,由吏部、户部、都察院协同,永平县令周明轩配合,即刻推行新制!林文正,此事由你总揽,杨文渊,你亦需从旁协助,总结经验,完善细则,以备推广。”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尤其在杨文渊脸上停留片刻:“朕要看到的,是敢于任事,勇于革新的能臣,而非墨守成规、畏首畏尾的庸吏!此事,便如此定了!”
皇帝一锤定音,再无转圜余地。杨文渊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躬身退下。林文正则目光坚定,已然开始思索如何落实。
消息传到永平县,周明轩精神大振,立刻着手准备。而底层的胥吏们,在经历了最初的恐惧后,听到“公开考选”、“核定俸禄”、“考核晋升”等新鲜词,心情复杂万分。有人看到了希望,觉得终于有了奔头;也有人忧心忡忡,担心自己无法通过严格的考核。
王老栓这些百姓,则是在懵懂中听说官家要对那些“衙役”立新规矩了,还要给他们发固定的“工钱”。他们不明白太多大道理,只是隐隐觉得,或许以后去见官差,不用再那么提心吊胆地准备“孝敬”了?
李琮站在高高的宫墙之上,望着远方。他知道,这套胥吏新制能否成功,关乎新政的根基。前路依然布满荆棘,但他必须,也必将走下去。这不再是简单的杀伐,而是一场更为艰巨的制度建设之战,而林文正、周明轩等人,将成为他推行此策的利刃与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