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杭州,谢氏祖宅。
时值深秋,宅邸深处一座临水而筑的小楼却暖意融融,并非因炭火旺盛,而是因满室书香和窗外几株晚开的桂花散发的幽香。此处名为“静观阁”,是谢家嫡长女谢知非的闺阁。
晨曦微露,谢知非已起身。她身着月白色家常襦裙,未施粉黛,如墨青丝只用一根简单的玉簪绾起,正临窗而坐,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资治通鉴》。她的手指纤长白皙,轻轻拂过书页上的朱笔批注,那些都是她阅读时的心得。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她沉静如玉的脸庞上投下柔和的光晕,眉眼间自带一股书卷清气,端庄雅致,确如太后所言,容貌端丽,气度不凡。
她看得专注,时而凝眉思索,时而微微颔首,完全沉浸在历史的兴衰更替、帝王将相的得失权衡之中。身旁的小几上,放着一盏清茶,早已凉透,她也未曾留意。这便是她日常最主要的状态——与书为伴。经史子集,诗词歌赋,乃至一些地理杂记,她皆有涉猎,且并非浅尝辄止,往往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国子监祭酒谢昀有时会将朝中一些不涉机要的政论文章拿给她看,她也能评点一二,切中肯綮,令其父也暗自惊叹,常叹“若为男儿,必是国之栋梁”。
用过早膳,她通常会抚琴片刻。琴音淙淙,不追求繁复技巧,但求意境清远,一如她的人,静水流深。午后,或习字,或作画,偶尔也会在丫鬟陪同下,于自家花园中漫步,赏菊观鱼,神态始终安然,仿佛外界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
“小姐,”贴身丫鬟锦书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道,“老爷下朝回来了,请您过去一趟。”
谢知非抬起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近日父亲眉宇间似有喜色,又带着几分凝重,府中气氛也略显不同寻常,她心中已隐约有所猜测。她合上书卷,整理了一下衣裙,从容起身:“知道了。”
来到父亲书房,国子监祭酒谢昀正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的一株老桂树出神。见女儿进来,他转过身,脸上带着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骄傲,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
“知非,坐。”谢昀示意女儿坐下,沉吟片刻,方开口道,“今日太后召见为父,提及……中宫之位虚悬已久,陛下有意立后。”
谢知非心中微动,面色却依旧平静,只静静听着。
“太后……属意于你。”谢昀看着女儿清澈沉静的眼眸,缓缓说道。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纵然有所预感,但当猜测被证实,谢知非的心湖还是泛起了一丝涟漪。母仪天下,中宫皇后,这是天下女子所能企及的至尊地位,亦是沉重的枷锁。她想起书中所载历代后妃的荣辱沉浮,想起那深似海的宫闱,想起那位素未谋面、却已听闻其诸多不凡举措的少年天子。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轻声问道:“父亲之意如何?”
谢昀叹了口气:“谢家世代书香,从不涉党争,只愿为圣朝育才明理。你若为后,于谢家是莫大荣宠,亦是莫大责任。宫中非比寻常人家,步步惊心……为父只望你,无论身处何位,皆能持守本心,明辨是非,不负圣恩,亦不负谢氏门风。”
谢知非起身,向父亲郑重一礼:“女儿谨记父亲教诲。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若天命所归,女儿自当恪尽职责,安守本分,为陛下打理好后宫,不使陛下有内顾之忧。”
她没有表现出狂喜,也没有畏惧,只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担当。这番话,既表明了她接受命运的安排,也清晰界定了自己未来的角色——打理后宫,免除皇帝内顾之忧,而非干涉前朝。这正是李琮和太后最为看重的一点。
谢昀看着女儿,心中既是不舍,又是自豪。他知道,自己这个女儿,虽身处闺阁,其见识胸襟,已非常人可比。
回到静观阁,谢知非屏退了丫鬟,独自一人立于窗前。窗外秋色正浓,天高云淡。她知道自己平静的生活即将结束,一道凤诏,将把她推入天下最为繁华也最为复杂的漩涡中心。
她轻轻抚过案上的琴弦,发出一声清越的微鸣。然后,她走到书案前,铺开宣纸,研墨濡笔,开始抄写《诗经》中的《关雎》篇。“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笔迹秀逸端庄,一如她此刻的心境,在命运的巨变面前,保持着难得的平静与从容。
她不知道未来等待她的是什么,但她已做好准备,以她的方式,去面对那九重宫阙内的风雨晴明。谢家有女,静待凤诏。而她的入宫,必将给本就暗流涌动的后宫,带来新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