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是钢琴课,吴老师会来检查琴谱......
她合上琴谱,把脸埋进枕头里。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破土而出,带着刺,却也带着芽。
清晨的阳光透过纱窗落在琴键上时,林野正蹲在衣柜前整理琴谱。
《革命练习曲》的封皮被她用湿布仔细擦过,边角翘起的地方拿字典压了整夜——这是吴老师每周检查的惯例,也是母亲周慧敏亲自叮嘱的\"规矩\"。
\"野野,该走了。\"林国栋在客厅喊了一声,自行车铃铛在楼道里脆响。
林野把琴谱夹在腋下,指尖轻轻抚过夹层位置,那里藏着的纸鹤硌得她掌心发麻。
她\"尝\"到自己心跳里浮起的甜腥,像咬破了舌尖——是紧张,也是期待。
钢琴教室的门虚掩着,吴老师的蓝布衫先探了进来。
她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林野怀里的琴谱:\"拿过来吧。\"
林野走过去,琴谱递出的瞬间,她听见自己喉咙里滚出的\"嗯\",像被线牵着的木偶。
吴老师翻页的动作很轻,纸张摩擦声里混着窗外麻雀的啁啾。
直到\"嘶\"的一声——那只纸鹤从第17页滑落,跌在铺着红绒布的琴凳上。
\"谁折的?\"吴老师的指尖悬在纸鹤上方,指甲盖泛着洗得发白的粉色。
林野看见她眼角的皱纹皱成一团,像被揉皱的信纸。
她\"尝\"到吴老师的情绪:先是疑惑,然后是某种类似慌乱的东西——就像去年冬天,她撞见周慧敏在教室外偷听时的表情。
\"可能是以前夹的。\"林野垂着眼,盯着吴老师手腕上褪色的红绳。
那是上周她来上课,看见吴老师对着一张泛黄的合影发呆时系上的。
此刻红绳随着她的动作轻晃,扫过纸鹤焦黑的边缘。
吴老师的手指顿了顿,最终没有捏起纸鹤,只是用谱子边缘将它推回夹层。\"下次别夹这些东西。\"她合上琴谱时,林野听见纸张间传来极轻的\"咔嗒\",像是锁舌归位的声音。
回家的路上,林野坐在自行车后座,风掀起她校服的衣角。
她望着父亲被晒得发红的后颈,在心里回放纸鹤的诞生——那是昨晚,她从书包夹层摸出半页灰烬。
母亲烧日记时,她蹲在垃圾桶旁捡了半块没烧透的纸,背面还留着她的字迹:\"她烧我的字,像烧我的命。\"
她用铅笔在灰烬背面一笔一划抄:\"爸爸的爱,是不敢说出口的对不起。如果努力换不来爱,那爱是什么?\"笔尖戳破了纸,像在给伤口撒盐。
抄完时,她\"尝\"到自己的情绪像冷却的铁水,表面是平静的,底下翻涌着滚烫的气泡——这不是愤怒,是筹备。
就像张教练说的,要让炸弹炸得响,得先把引信埋进最深处。
\"野野?\"林国栋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
他在路口停下自行车,回头时额角的汗滴落在车把上:\"今天吴老师说什么没?\"
\"她说谱子翻得顺。\"林野把琴谱抱紧些,夹层里的纸鹤隔着布料贴着她心口。
那里的荆棘纹身还在化脓,可疼得和往常不一样,像有小钩子在勾她的神经——是提醒,也是催促。
楼道里飘着糖醋排骨的香味时,周慧敏的高跟鞋声已经在门外响了。
林野刚把琴谱放进琴柜,母亲的手就伸了过来:\"拿给我看看。\"
周慧敏翻页的动作比吴老师重得多,纸页发出脆响。
当纸鹤再次滑落时,她的嘴角立刻绷成了线。\"藏东西?\"她弯腰捡起纸鹤,指甲在纸面上掐出白印,\"我教过你多少回,琴谱里只能有音符。\"
林野盯着母亲手腕上的翡翠镯子——那是上周她钢琴比赛拿了区奖,周慧敏去商场挑了三小时的\"奖励\"。
此刻镯子撞在琴柜边缘,发出清响,和纸鹤撕裂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废纸。\"林野低头看自己的鞋尖,鞋帮上有块没擦干净的墨水渍,是昨天写小说时溅的。
她\"尝\"到母亲的情绪像煮沸的水,表面是胜利的沸腾,底下翻涌着不安——就像每次她在日记本上多写两页,母亲翻找时的呼吸声。
撕碎的纸鹤被扔进垃圾桶时,林野数清了碎片的数量:五片。
最大的那片还留着半句话:\"努力换不来爱\"。
深夜,林国栋的咳嗽声从阳台传来。
林野缩在门缝后,看见父亲蹲在垃圾桶前,背影像团被揉皱的纸。
他捡起那五片碎片时,指节抖得厉害,烟盒里的红塔山散了一地。
最后他把碎片塞进烟盒底层,点烟时火柴擦了三次才着。
林野\"尝\"到父亲的情绪了。
那不是以往的愧疚,是更烫的东西——像被火烤过的铁块,带着灼人的疼。
他抽第二根烟时,烟头在夜色里明明灭灭,照见他眼角的湿。
月光爬上琴键时,林野在被窝里摸出手机。
屏幕的光映着她的脸,《荆棘摇篮》第三章的光标在闪烁。
她打下最后一句:\"女孩站在决赛舞台,灯光打下。
她翻开琴谱,里面没有音符,只有一页页烧焦的纸。
她轻声说:'今天,我弹的不是曲子,是我被烧掉的人生。
'\"
心口的荆棘纹身突然发烫,她摸了摸,溃烂的地方在跳动——一胀一缩,像心跳,也像笔尖落在纸上的节奏。
她知道,母亲以为撕碎了纸鹤,父亲以为藏起了碎片,但他们不知道,那些字早就顺着灰烬的纹路,爬进了她的骨头里。
\"叮——\"手机弹出一条消息。
是张教练的群通知:\"明晚六点,赛前动员会,带琴谱。\"
林野盯着屏幕上的\"赛前动员会\"五个字,忽然想起今天吴老师合琴谱时的\"咔嗒\"声。
那不是锁舌归位,是齿轮开始转动的声音。
她关了手机,望着窗外的月光落在琴键上,黑白相间的琴键像排等待敲响的牙齿——这次,她要弹的,不是《革命练习曲》。
是,革命。
明晚六点的动员会,林野到得比谁都早。
少年宫二楼的活动室飘着新刷的墙漆味,张教练正蹲在投影仪前鼓捣连接线,屏幕上投出模糊的雪花点。
她挑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膝盖上搭着琴谱,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封皮——那是周慧敏用透明胶带缠了三层的,说是防折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