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是东北大田作物收获的旺季,金黄油亮的大豆刚刚归仓,紧接着就是紧锣密鼓的苞米抢收大会战。
一堆堆黄澄澄金灿灿的苞米还没来得及运回场院,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捂在了下面。
雪越下越大,再不抢运机车就进不了地了,大家心里都清楚,一旦等到开春雪化,这批苞米就会像被施了诅咒一般,生芽、发霉,最后只能白白浪费掉。
翟队长忧心忡忡地望着窗外,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坐不住了。
他忧心忡忡地走出会议室,望着南山那片白茫茫的苞米地,心急如焚。几次想进去命令先停下会议,组织职工全员抢运粮食,确保这批苞米安全运到队部的场院里。
但是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以往的经验告诉他,这么做会给他带来多大的风险。
也许是老天垂怜,九点多钟大雪突然停了下来,而且眨眼间就艳阳高照。他想,不能再等了,这是老天在给我们机会,一旦错过,将损失惨重。
他快步走进会议室,在吕支书的耳边小声说着什么。只见吕书记稍作沉思,便站起来大声宣布:
”今天的学习暂时进行到这里,趁现在大雪停了,赶紧去地里拉苞米,具体安排请翟队长讲一下。“
翟队长简单地讲了几句人员分工和抢运要求,最后恳切地说:“我们一定要把苞米抢回来,把损失降到最低!”
职工们纷纷响应,没有丝毫抱怨,争分夺秒,有的负责搬运,有的负责装车,有的在一旁指挥调度。
大家齐心协力,人停车不停,连续奋战了两天两夜。
第三天的上午,翟队长看看天气晴了下来,跟书记研究了一下,想让大家稍做整修,正好利用这个时间搞一次政治学习,把这两天的学习任务补上。
苞米地里恢复了平静,工人和机车一点动静都没有。
家属们一看快到中午了地里还没上人,以为苞米都运完了,就仨一伙俩一串地溜达到地里捡苞米去了。
在马场,“捡地”是群众生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就算是没有供应的那部分粮食,靠捡地也足够吃。
他们想办法把吃不了的粮食跟周边的农村换豆油,换大米,或者卖点零钱。
还有的把剩余的粮食贴补亲戚,更多的是把多余的粮食喂猪、喂鸡。
所有了解马场的人都说,“那个地方简直太肥了,把我们都羡慕死了。”
“捡地”成了那些能吃苦,会过日子的妇女们的一种固定的职业,它能给很多家庭带来可观的收入。除非你好吃懒做,就像王大山那种人。
连队的地太多了,种的粮食也太多了,大锅饭体制下的秋收只是把能收的,或者是好收的收回来,没有人认真地监督收得干净不干净,因为根本就监督不过来。
于是,每当一块地的收割完成之后,家属们就会到地里去捡那些漏掉的,或倒在地上不好收的,或是运的路上掉下来的那些粮食。她们八月份捡麦穗,九月份捡土豆,黄豆和苞米能捡一个冬天。
栀兰和孩子们在院子里清雪,望见南山的苞米地里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有的背着袋子,有的挎着篮子,一小帮一小帮地往地里走。她一看就知道这些人是在捡地。
她的心开始痒痒了,跟逸卿说,“我也去地里看看,要是回来晚的话,你就拉着爬梨去迎迎我。”
栀兰找了一条旧麻袋,带上一把镰刀就上地了,她去的算比较晚了,地里的大人孩子越来越多,她想,就在地边上找找吧,地中间那么多人,有多少苞米也早就被人捡完了。
她慢慢地用镰刀刨着雪,没成想一下就刨到苞米堆上了。看起来这是工人装漏的,栀兰心里暗喜,“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她悄悄地把一堆苞米全装进了麻袋。
满满一大麻袋呀,她可真拿不动了。正在她东张西望地想办法时候,逸卿拉着爬梨来接她了。
逸卿想“院子里的雪也清完了,反正我在家也没事干,还不如拉个爬梨去捡苞米呢。”东北的冬天里,男孩子唯一的乐趣也就是滑爬犁了。他们喜欢那种无拘无束地在雪地里拉着爬犁狂奔的豪迈。
尤其是在下陡坡的时候,他们双手紧握到拉绳奔跑在爬梨的前面,爬梨跟在后面,跑得像汽车一样快,那种成就感让男孩子的控制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逸卿拉着满满一麻袋苞米往家走,栀兰在地里继续沿着刚才的这个边上钩着雪。经验告诉栀兰,这是一趟漏下的苞米趟子,一般情况隔十几米就会有一个小苞米堆。
果然,一堆,两堆,三堆……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再捡的时候,翟队长跑过来大喊,“捡地的人马上撤出来,苞米还没拉完,先不要捡——”
逸卿拉着爬梨一路下坡跑到家把苞米倒出,十几分钟就跑回来了。遇到了空着手往回走的栀兰,知道队里不让捡了,就自己玩爬梨去了。
他趴在爬梨上,手里紧紧攥着绳子,由着爬梨顺着大下坡往下放,一边滑着一边大喊着,“太好玩啦——太好玩啦了——”
栀兰在后边看着趴在爬梨狂喊乱叫的儿子哭笑不得。唉!到底是个孩子啊。
她正想着,翟队长拎着一个小喇叭大步流星地从她身边走过,“都回家吧,过两天拉完了你们再来捡。”声音飘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走出去十来步了。
队长姓翟,是一名退伍军人,长得五大三粗,是典型的东北汉子。他的大脸盘上,长满络腮胡子,不爱说笑,说话办事都雷厉风行。
翟队长对工作一丝不苟,要求严格,反对弄虚作假,对个别爱搞小动作或心术不正的人,他从来不给好脸色。
栀兰还没走到家,就听到大喇叭里翟队长的讲话声,“……那些苞米棒子,是我们从春盼到夏到秋,眼巴巴地看着它长大,辛辛苦苦地把它掰下来的……”
“……后面的大雪这几天马上就到,趁这两天天气好,我们要一鼓作气,把它们都运回来!”
最后,翟队长激动地在大喇叭里宣布,“……各班分工不变,向南山苞米地出发!”
嘉濠夜班在场院脱粒。栀兰跟孩子们正在撮苞米。有人来家里搜查,说逸卿带头抢公家的粮食,要批斗他。
栀兰一听就急眼了,“你们说他带头抢苞米,有根据吗?把根据拿出来?”
“有人看见了。”民兵理直气壮地说。
“谁看见了?叫他当面对质!我家儿子就去接我一趟,他还没有我去得早,怎么就成了带头抢粮啦?”
民兵不依不饶,非要把逸卿带走。栀兰上前一步,挡在逸卿的前面,“苞米是我去捡的,要带人可以,我跟你们去,不要碰我儿子!”
民兵一看栀兰那视死如归的架式,没敢动手。
王大山听了汇报跳起来说:“这是对无产阶级专政的蔑视,必须严厉打击!”
说着,他就要派民兵去抓人。
“昨天地里那么多人,你怎么就能肯定是藜逸卿带的头。再说了,我们突然停下来不运了,谁知道运没运完呢?”翟队长最看不惯王大山这种人了,早就想敲打敲打他了。
“再说我们发现以后就及时制止了,也没造成多大的损失,你何以要一棒子把人打死呢?”
民兵们听翟队长说的有道理,并且他们也确实没有证据证明是黎逸卿带的头,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