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兰站在院子里,望着阴沉沉的天,心里嘀咕着,“我说老天爷呀,这才刚进九月,你就冷成这样,你还想下雪呀?”
她弯下腰把苫布下面的苞米秸杆扒开一个空,掏出来几棵辣椒秧,仔细地把上面大大小小的小辣椒都摘了下来,心里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成就感。
晚上她要用这些小辣椒煎鸡蛋,这是嘉濠最爱吃的菜。嘉濠从小就爱吃辣的,一年四季辣椒不离口。
冬天没有鲜辣椒了,嘉濠从辣椒串上扯下来几个干的,放在炉子上烤得酥脆酥脆的,咬一口满口流香,让人感觉他吃进去的不是辣椒而是红烧肉一样。
在嘉濠的带动下,栀兰一家人都爱吃辣的,每年种的辣椒都要比别人家多好几倍。
秋天辣椒长成了之后,栀兰把最好都摘下来穿成串,在墙上挂一大排晒着,远远望红彤彤地一片,把小院映得红红火火。
她把剩下半红不红都淹在缸里,她每年都要淹满满一大缸辣椒。等水煞得差不多了,再续进去几十斤秋天的韭菜,小辣椒腌好之后,那味道别提有多鲜嫩了。
入了冬没有新鲜菜吃了,栀兰就把它们捞出来先在清水里泡掉盐分,用它煎鸡蛋,真是无尚的美味,看嘉濠和孩子都喜欢吃,她隔三差五地就做一次,硬是把这一大缸咸菜做成了她的招牌菜。
下霜之前,嘉濠把辣椒秧连根带土都薅起来堆在一起,上面捂上厚厚的苞米秸杆,再冷一点就在上面披上一层破麻袋,或者破被子什么的。
别人家的辣椒连叶子都看不到了,栀兰家的辣椒能吃到上大冻的时候。
四点多钟,天空果然簌簌地飘起了雪花。“呸呸呸,我这个破嘴。”栀兰气得给炉子里加了几锹煤,火苗猛地窜了起来。
小女儿舒婉在里屋炕上打着盹,红扑扑的小脸蛋像个小苹果。栀兰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小脚,把她哄睡了。又往炉子里添了几块煤,这才转身去切辣椒。
“这个炉子看来真得修了,动不动就冒烟咕咚地,烦死人了。”
栀兰敞了一会门,见炉子不冒烟了,把饭做到锅里就开始炒辣椒,弄得满屋的辣味,呛得她直打喷嚏。
嘉濠下班的时候,饭菜都做好了,“哎呀,又做好吃的啦。”他笑呵呵地看着锅台上的那碟油汪汪的辣椒炒鸡蛋。
“回来得正好,赶紧吃饭吧。”栀兰边从锅里往外盛饭边说。
“几个小孩都没回来,等一会再吃吧。”嘉濠想一家人坐下来一起吃。
“你等他们还有准呀?不知道都云到哪去了。炒鸡蛋趁热吃才香呢。”
嘉濠洗了把手,就去放桌子。“哟,小丫头还睡哪,叫她起来吧,不然到晚上又不睡觉了。”他放下炕桌瞅着舒婉笑道,“三闺女,起来吧,吃饭喽——”。
“栀兰你快看看——小丫头怎了?”嘉濠惊惶失措地大叫着。
栀兰冲进来一看,小舒婉脸色青紫,呼吸急促,眼睛向上翻着,“快!去卫生所!”嘉濠抱起孩子就往外跑,栀兰抓起小被撵了出去。
到了卫生所以后,两个人都跑得说不出话来。卫生员拿出听诊器听了一会儿,小舒婉呼吸平稳了,脸色也不那么难看了,她睁开了眼睛到处看着,好像刚才吓人的小孩不是她一样。
“小孩子没什么事,她刚才有什么不对劲吗?”
嘉濠看小舒婉“哼哼、哈哈”地躺在炕上又“说”又玩,像个没事人一样,“难道是我看错了?不应该呀?”他努地回想着刚进家门时看到小舒婉的样子。
“刚才她不是这样的,喘不上来气,脸都憋青了……”栀兰紧张地描述着舒婉之前的情况。
“可是她现在的确很正常,什么问题都没有,你们抱回去再观察一下,有啥情况再来。”卫生员肯定地说。
“我们真的能回家啦?”栀兰还是心有余悸。
嘉濠抱着舒婉往回走,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地一点也不踏实。他担心孩子到了家还会那样。
“妈妈妈妈小香甜咋啦?”慧婕抢着上前去问。
“嗯?屋里啥么味?”嘉濠使劲抽了几下鼻子,“那么大煤烟味呢?”他们从外面进来,感觉出来味道不对。
“真的唻,我也闻到了。”栀兰话音刚落,嘉濠手里的孩子还没来得及放下,一连串的动作,就把前后窗户全打开了,“快!把里外屋的门都敞开!”
嘉濠脑子里像突然打了一个闪电,所有的思路全部打通了,“舒婉是煤烟中毒。”
“慧婕,你头疼不疼?你们几个有没有哪里难受?”栀兰也恍然大悟,她给炉子添煤的时候,冒了很多烟,她敞开门放了一会,就以为没事了。
“看不见的烟危害才更大。”嘉濠赶紧给孩子们普及煤烟中毒的常识。
进了腊月,栀兰看逸卿的棉裤又短了,就给他续了一条新的。续完之后,栀兰就把它放在箱子,用面板压着让它实成实成再缝。
看看天还早,栀兰想去小卖店再买点花布,给舒婉做个小棉袄。
临出门的时候,正好遇上放学回来逸卿。“看着健斌和你小妹哈,我去买点东西就回来。”
逸卿和健斌正玩着,看到了新续的棉裤腿四边都露着雪白雪白的新棉花,他肚子里的小虫子开始蠢蠢欲动了。
旧棉花一烧能变成一小团黑灰,新棉花这么白,烧完了它的灰是不是白的呢?
他越想越按捺不住内心的小好奇,舒婉在炕上睡觉,他跟健斌玩了一会“骑马扛”,也没意思了,就让他从自己的脖子上滑下来,“你自己先玩会琉琉哈,哥哥累了。”
逸卿盯着露在外面的白棉花,心里直痒痒的。他一心想知道这新棉花,烧成了灰会是不是白的?
好奇心像小虫子一样从他心里往外爬,他忍不住跑到厨房,从碗柜的抽屉里摸出一盒火柴。
就只想把两层布外圈露出来的那点棉花点着看看,就只烧那么一点点,看看它能变成啥颜色就行。
“健斌,黑棉花烧完了变成黑灰,那白棉花烧完了会变成啥颜色的灰呢?”
“白哒。”小健斌头都没抬就脱口而出,在炕上继续弹着玻璃球。
逸卿哆哆嗦嗦地拿出一根火柴,在侧面轻轻一擦,“呼——”大火呼地一下扑到他的脸上。
“健斌快跑——”他顾不上脸疼,一把扯下着火的棉裤腿,扔在地上,快速地把两个箱子盖全拿下来压在上面。然后抓起正在睡觉的小舒婉就往外跑。
“着火啦——,着火啦——”他抱着舒婉,眼睛直盯着屋里,一边哭一边喊。
大大刚吃完饭准备去猪舍上夜班,听到喊声就跑了出来,“啥么着火啦?”
“屋里……”逸卿抱着小舒婉,哭得大鼻涕拖挺长。
大大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小健斌也被得吓从东头跑到西头,他一边哭一边喊,“着火啦——,俺家着火啦——快来救火呀——!”
逸卿一看大大冲屋里去了,更害怕了,使劲哭着喊:“姥爷——姥爷——”
栀兰到家的时候,嘉濠正好也下班回来了,听逸卿喊“姥爷”,以为他又惹了什么祸被大大给打了。
妈妈也端着水盆扭着小脚跑过来了。
逸卿看到嘉濠和栀兰的影子,哭得更厉害了。他一手抱着舒婉,一手指着屋里使劲喊着,“姥爷还在里边,屋里着火啦——”
嘉濠和栀兰拚命地跑进屋。
不一会儿,嘉濠怒气冲冲地从屋里出来了,他找了根棍子,奔着逸卿就去了,“你的胆子也太大了,敢在家里放火玩!看我不打死你!”想狠狠地教训教训他。
大大笑呵呵地从屋里走出来,“不能打、不能打。今天幸亏他了,他立了大功了。”大大赶紧制止了嘉濠。
“这么小的孩子,一看着火了,没慌得只顾自己往外跑,知道用箱子盖把火苗压住,又把两个小的都带出来。就凭这几点,今天就将功补过了。”
大大边往家走边笑眯眯地说,“这个小孩不善劲儿,不善劲儿,看这一点啊,比大人都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