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的日光灯嗡嗡作响，在何雨柱摊开的泛黄纸页上投下冷白的光。
俄文、德文夹杂的术语像蛰伏的密码，公式里的希腊字母扭曲盘绕，勾勒出磁畴运动的抽象图景。
巴克豪森噪声——材料在交变磁场中，磁畴壁发生不可逆跳跃时，产生的微弱电磁脉冲。
理论深奥得像一口不见底的井。
何雨柱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一行复杂的积分式，试图理解噪声能谱与微观应力、晶界分布的关联。
这比他解决过的任何工程问题都更接近物理本质。
也更艰难。
常常枯坐数小时，也只能将一小段文字与脑海中的金属加工场景建立脆弱的联系。
但他乐此不疲。
这种纯粹的、近乎痴迷的探索，让他暂时忘却了生产线上的琐事和压力。
直到一个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小李气喘吁吁地跑来，脸上带着压不住的兴奋。
“何工！何工！你快来看！”
何雨柱抬起头，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怎么了？”
“您之前让我试着搭的那个简易信号检测电路！就按您从资料里说的思路！”小李语速飞快，眼睛发亮，“我刚才……我刚才好像测到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何雨柱瞬间站起身，稿纸散落一地也顾不上。
“走！”
实验室角落，那台闲置的旧示波器屏幕上，一条原本平稳的基线，正微弱地、却清晰地跳动着一些细密的毛刺。
旁边，是小李根据何雨柱的理解，用废旧零件拼凑出来的检测线圈和放大电路。
线圈正套在一段经过不同热处理的试棒上。
“您看！”小李指着屏幕，“这是正常退火态的，噪声信号很平稳，幅度很小。”
他切换了一根试棒。
屏幕上的基线猛地跳动起来，出现大量密集、幅度明显更高的尖脉冲！
“这是过烧的！噪声强度大了好几倍！而且脉冲数量也多很多！”
何雨柱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又剧烈跳动起来。
虽然粗糙，虽然简陋，但这确确实实是两种不同微观状态下的、可测量的差异！
巴克豪森噪声，这个存在于文献中的概念，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隐约的痕迹！
“重复性怎么样？”他声音有些发紧。
“试了好几次，都这样！”小李激动道，“虽然信号还是很弱，干扰也大，但趋势非常明显！”
何雨柱俯下身，紧紧盯着屏幕上的跳跃光迹。
那不再是抽象的公式和曲线。
而是材料内部，磁畴挣脱钉扎、发生不可逆跳跃时，发出的真实“声音”！
虽然微弱，虽然被无数噪声包裹，但它确实存在！
“太好了……”何雨柱长长吐出一口气，感觉这些天啃硬资料的艰辛，瞬间都有了回报。
“但是……”小李兴奋之余，又露出一丝苦恼，“这信号太弱了，而且乱七八糟，怎么从里面提取出有用的信息啊？郑教授说的没错，就像在菜市场里听绣花针落地……”
何雨柱直起身，目光却异常明亮。
“能听到‘砖头’落地声，就是第一步！证明这条路，走得通！”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
“信号弱，就想办法放大、滤波、提取特征。我们需要更专业的仪器……”
他看向那台老旧的示波器。
“这个不够。我们需要频带更宽、灵敏度更高、能做频谱分析的设备。”
一个名字跳进他的脑海。
六零七所。
他们搞飞控，必然有顶尖的信号分析设备和专业人才！
上次秦志远带来的那份人情，或许可以动用一下了。
他没有犹豫。
再次来到厂办那部电话前，要了长途，直接拨通了六零七所的总机，请转秦志远。
电话很快被接起。
“喂？哪位？”是秦志远熟悉的声音。
“秦工，是我，何雨柱。”
“何工？！”秦志远的声音立刻热情起来，“哎呀！好久不见！怎么突然打电话来？有什么指示？”
“指示不敢当。”何雨柱笑了笑，“有个技术难题，想请教一下你们所里的专家。”
“哦？你说！只要我们能做到，绝对没问题！”秦志远答应得很爽快。
何雨柱斟酌了一下词句：“我们厂最近在尝试一种新的材料无损检测方法，涉及到非常微弱的电磁信号采集和分析。我们这边设备太简陋，搞不定。听说你们所有进口的高端频谱分析仪和信号处理设备，不知道方不方便……让我们的人过去学习一下，或者请教一下这方面的专家？”
他隐瞒了巴克豪森噪声的具体细节，只提了需求。
电话那头，秦志远沉默了几秒钟。
热情似乎冷却了一些。
“这个……何工啊，不是我不帮你。”秦志远的语气变得有些为难，“我们所里的精密仪器，管理非常严格，尤其是进口设备，使用都要审批备案，外单位的人……恐怕不太好接触。”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信号分析这块，跟我们飞控关系不大，那边的工程师我也不是很熟……要不，你问问其他单位？”
委婉的拒绝。
何雨柱的心微微沉了一下，但并未感到意外。
核心技术资源，本就壁垒森严。
“理解。打扰你了，秦工。”他语气依旧平和。
“没事没事！”秦志远似乎松了口气，又恢复了热情，“以后有其他方面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挂断电话。
一条看似捷径的路，被堵上了。
何雨柱站在电话旁，沉默了片刻。
没有抱怨，也没有沮丧。
他早已习惯，真正的突破，从来不会轻易降临。
回到实验室，小李期待地看着他。
何雨柱摇了摇头。
小李脸上的光暗淡下去。
“没关系。”何雨柱拍拍他的肩膀，“别人有别人的规矩。我们靠自己。”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堆泛黄的资料和简陋的检测装置上。
“设备不够，就用脑子补。仪器精度不够，就在方法上想办法。”
他拿起粉笔，在黑板前坐下。
“我们来重新梳理一下信号特征。”
“噪声强度是一个特征，但可能太粗糙。噪声脉冲的数量、密度、分布间隔？甚至……不同频率分量下的能量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