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迦胥与胡太医匆匆赶至竹楼,却见本该安睡的凌霰白正斜倚在雕花窗棂边。
斑驳光影间,那人指尖正随意把玩着一枚铜钱,听到脚步声,抬眼望来。
“怎么才睡这么会儿?”
闻人迦胥三步并作两步急急上前,眉头顿时拧成个结。
自他离去到回来,不过才短短一炷香的时间。
“可是心口疼的睡不着?”
013:不,是看你虐渣看爽了!
“已经不疼了。”
凌霰白将铜钱往案几上轻轻一扣,微挑的含情眼盛着细碎的光,仿佛将窗外的竹影流云都敛了进去。
“只是一向睡得浅,小公子不必担心。”
少年呼吸蓦地滞住,又一次不可遏制地溺毙在这双眸子里。
明明是最剔透纯粹的眼瞳,可偏生每一次都勾得他方寸大乱,不过一眼,便令他浑身燥热,亵裤绷得有些发疼。
直到胡太医一声轻咳,少年才如梦初醒般,略显羞窘地退开半步,姿势细看之下还有些别扭。
他耳尖红得滴血,不由在心中唾弃自己——
闻人迦胥!你脑子里成天究竟都在想什么!不准涩涩!
凌霰白目光不着痕迹的掠过某处,无声勾唇。
少年人,火气就是大呀~
“道子,请容我为您诊脉。”
凌霰白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对着胡太医微微颔首:“有劳。”
“道子言重。”
后者捋须笑道。
执起玉腕时,他余光瞥见小公子正死死盯着他的手指,那灼灼目光简直要在他的手背上烧出两个窟窿来。
“呃……并无大碍,只是元气稍损,静养便好。”
他干笑两声,收回手,从药箱取出两个青玉小瓶。
“这瓶安神的睡前服,这瓶养心的晨起用,道子切记莫要劳神,情绪也不宜大起大落……”
闻人迦胥利落上前,接过药瓶,熟门熟路地放进竹篾药箱的第三格。
?!
胡太医八字胡震惊地翘了翘。
不是,这还是他所知的那个小祖宗吗?怎么……
视线在二人之间转了转,突然福至心灵,他终于知晓刚刚那股子怪异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了!
胡太医蓦地起身,药箱\"啪\"地合上。
“道子,小公子,老朽还要去给掌教请脉!先行告退!”
话音未落,人已窜到门外,活像身后有恶犬追赶,末了还不忘贴心的关上房门。
室内陷入一片静谧,连气氛都有些微妙起来。
闻人迦胥假装自己很忙的样子,一直在竹篾药箱前整理那些瓶瓶罐罐。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好似突然间就……不太敢面对道子……
凌霰白指尖轻轻覆上心口,轻咳一声:
“小公子心情不佳?可是与慕质子没谈妥?”
“关他什么事!是——”
闻人迦胥猛地刹住话头,耳根泛起可疑的红晕。
片刻的静默后,他突然大步走过来,在案几前蹲下,与坐着的凌霰白平视,琥珀色的眸子盛着难得一见的认真。
“道子,我……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凌霰白眸光微漾,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小公子但说无妨。”
少年揪着衣角,眼神游弋:“我有个朋友……他心上人如九天弦月,偏他自己……”喉结滚动,“是个只会惹是生非的纨绔……”
声音越来越小,“他要变成什么样子……才能配得上那人?”
013在识海笑到打滚:无中生友都学会了!
凌霰白眼睫轻眨,若有所思:“小公子的这位朋友……想岔了。”
“啊?”
闻人迦胥茫然抬眼。
山风忽起,一片青翠竹叶打着旋儿落下,恰好停在他额前的碎发上。
凌霰白眸光轻动,自然而然地伸手将那竹叶摘了下来。
这个看似随意的动作,却因他刻意放缓的速度而染上几分似有若无的暧昧。
“这世间,有人慕雪岭孤松之清绝,也有人贪桃李春风之灼灼。”
“若为他人敛了本性……纵使得了青睐,又岂能长久?”
他睫羽微弯,指腹擦过发烫的肌肤,又在少年心跳漏拍时收回,一切都是那样的恰到好处。
“更何况……”
凌霰白虚虚点了点少年心口,眸底漾开的笑意透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你那朋友怎知在对方眼里,他不是最好的模样?”
少年瞳孔微缩,心跳如擂,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破土疯长。
“所以……他只需做自己便好,但要做最好的那个自己?”
凌霰白点了点头,“小公子悟性很高。”
闻人迦胥得到确切的答复,心尖发烫,指节不自觉蜷缩起来。
他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眼前人,忽然想起了祠堂里那柄祖传银枪。
闻人家三代镇国大将军,枪下亡魂不计其数。
而他呢?
六岁挽弓,八岁执鞭,十岁便能将那银枪舞的猎猎生风,连祖父这个老战神都抚掌赞叹他筋骨奇佳。
可偏偏厌了那日复一日的苦练,渐渐沉迷斗鸡走狗。
虽未完全荒废武艺,却成了皇城人尽皆知的混世小霸王。
少年垂眸,骨节攥得发白。
不晚……
他会重新拾起长枪,练到虎口皲裂也不停歇;
他会挑灯夜读至东方既白,将那些荒废的经史兵书一一补回;
他会褪去一身纨绔习气,让这袭红衣不再是离经叛道的代名词。
他不一定要像父祖那般成为将军,但至少要……成为眼前之人的倚靠。
“道子。”
闻人迦胥倏地抬头,琥珀色的眸子亮得惊人,“近几日……我便不来叨扰了。”
凌霰白捻着竹叶的指节蓦地一颤。
“但我会差人每日送芝麻香饼来!还有松子糖!”
少年急急补充,耳尖泛起薄红。
“就、就是跟东街王婆学的那种,你别、别……”
“别忘了我这个挚友!”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喊出来的,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忐忑,惊得窗外雀鸟扑棱棱飞起,抖落一地碎羽。
凌霰白望着少年认真到近乎执拗的神情,不由弯了弯眼睫。
“不会忘了小公子。”
这句话说得极轻,却像烙铁般在闻人迦胥心口烫下印记。
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棂,坠入到那双微弯的眼眸里,眸光潋滟间,眼尾薄红悄然晕染,恍若雪地里倏然绽开的胭脂痕。
少年直勾勾地盯着那处,心中蓦地涌上一股冲动——
他想……更得寸进尺些。
“道子……”
他喉结滚动,嗓音里压着暗哑的渴望,“临别前……可否讨个拥抱?”
竹楼霎时静得能听见彼此交错的呼吸。
闻人迦胥只觉得心跳声震耳欲聋,一声急过一声,将每一寸理智都踏得粉碎。
等待的须臾被无限拉长,连竹叶沙沙都成了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