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粮城,机要室
沉重的木门隔绝了外界嘈杂的声音,房间里只剩下父子二人。张作霖罕见地没有坐在主位,而是有些颓然地半坐在宽大的办公桌边缘。张学良则垂手站在他面前。
“爸,”张学良打破了沉默,“军队……大部分都陆续退回来了。茂宸正在山海关全力组织防御,清点收容溃兵。眼下,所有部队里,就只有您儿子我直接指挥的三旅、八旅,还算完完整整地撤了回来!建制基本健全,骨干还在!”
张作霖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脸上稚气未脱却已历经战火洗礼的儿子,眼神复杂。他嘴角努力扯出一丝像是欣慰的笑意,声音却有些沙哑:“好啊……好……我儿子……没给你老子丢人!没让人瞧不起!”他重复着,像是自言自语,“所有部队都垮了……都打残了……唯有……唯有你们三老八旅,没有垮!好!好啊……呵呵呵……”
他看似在笑,但那笑声干涩,带着难以言喻的苦涩。笑着笑着,他猛地咳嗽了几声,脸色涨红。积攒多年的家底,十几万大军,一朝尽丧于关内,这种挫败感和随之而来的危机感,正疯狂噬咬着他的内心,他的心头在滴血!他老张,此刻真正是危如累卵!
“爸!你这是怎么了?!”张学良见状急忙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关切和一股初生牛犊的狠劲,“既然你让我穿了这身军装,干了这行,咱爷俩就得豁得出去!胜败兵家常事,这次输了,咱们下次赢回来就是!”
张作霖看着儿子眼中不服输的光芒,神色复杂地朝他旁边的位置拍了拍。张学良会意,走过去挨着父亲坐下。
父子俩四目相对,张作霖脸上再无往日挥斥方遒的豪气,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苦涩,他低声道:“六子啊……咱这一仗,可是把老家底都快打光了……初步统计,阵亡两万多,受伤、逃散的加起来有一万多,更可恨的是,那些被缴械的、临阵投敌的,足足有四万多人!”他猛地一拍大腿,痛心疾首,“妈了个巴子的!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可这样伤筋动骨、近乎全军覆没的大败,自我张作霖拉杆子起家以来,还不曾有啊!”
张学良感受到父亲话语中那份沉甸甸的压力和挫败,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握住父亲的手,目光坚定地宽慰道:“爸!没事的!我们会好起来的!部队打光了,咱们就重新建起来!武器丢没了,咱们就再造!咱们在关外还有根基,还有那么多父老乡亲!只要您在,我在,咱把这山海关守住喽!咱们奉军的旗倒不了!儿子我帮您,咱们一起,从头再来!一定能重整旗鼓!”
儿子的话,让此时心里拔凉拔凉的张作霖心头一暖,是啊,他还有六子,他还有三八两旅!他反手用力握了握儿子的手,没有再多说什么,但眼神中重新变得坚毅。
——
山海关内
与军粮城的低沉不同,山海关内虽然弥漫着战败的沮丧,却也有一股力量在悄然凝聚。
常威深知乱世之中,兵员和人心的重要性。他不仅全力救治本师的伤兵,更派出麾下那些经过他思想灌输、兼具指导员色彩的各级“政委”和骨干,带着药品、粮食,主动去收容、救治其他部队的溃兵和伤兵。
关内临时设立的伤兵营里,景象凄惨。许多来自其他部队的伤兵缺医少药,无人问津,哀嚎遍野。相比之下,常威部下设立的救护点,虽然条件也简陋,但至少有人包扎,有口热粥。
一个胳膊受伤的溃兵喝着热粥,对同伴哭诉:“他娘的,在原来那部队,当官的就知道喝兵血,克扣粮饷,谁管咱们死活……”
他同伴看着正在亲自给重伤员喂水的常威部下一个年轻军官,喃喃道:“要是早就在这样的长官手下当兵……弟兄们也不至于……”
常威的“政委”们趁机宣传:“弟兄们!到了咱们山海关守备师,别的不敢说,军饷足额发放,绝不克扣!受伤了有医官看,阵亡了有抚恤金!咱们常师长说了,都是爹生娘养的,当兵吃粮是为了活出个人样,不是给那些黑心长官当牲口的!”
这番话,如同在干涸的土地上浇下了甘霖。许多心灰意冷、对原部队充满怨恨的溃兵,纷纷主动要求加入常威的部队。常威借此机会,以极快的速度,悄无声息地收拢、消化了大量有经验的老兵,兵员数量在悄悄增长。
——
清晨,山海关外。
朝阳初升,却驱不散关前的肃杀之气。黑压压的直军队伍在关前十里的开阔地上列阵,宋虎、侯杰、曹蛮等人骑着战马,立于阵前。他们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士气正盛。
“旅长,看来奉军是真被打怕了,现在一直缩在乌龟壳里不敢出来了。”曹蛮看着巍峨的关城,语气带着轻蔑。由于原来他们的旅长已经被常威在野鸡口击毙,现在由宋虎接任了旅长!
宋虎较为谨慎,举着望远镜仔细观察:“不可大意。山海关易守难攻,郭松龄和那个常威都不是易与之辈。玉帅我们诱敌出城即可,切勿冒进强攻!”
侯杰点了点头,眼神锐利:“大哥说的是。我们先派骑兵旅前出袭扰,试探一下他们的火力配置和防守力量。若能诱其出关野战,那最好不过!”
很快,一支直军骑兵旅呼啸而出,冲向山海关,箭矢和枪弹射向城头,进行挑衅式的袭扰。
关墙之上,郭松龄早已严阵以待,他放下望远镜,对刚刚快步登上城墙的常威说道:“来了。看规模,大概就两个骑兵旅,刚才虚张声势打了一阵,现在又跑远了。看来只是试探性袭扰,是想诱我们出关。”
常威双手按在冰冷的垛口上,极目远眺,看着十里外那支来回奔驰、气焰嚣张的直军骑兵,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心中暗道:【吴子玉啊吴子玉,你步步紧逼,真当我山海关是纸糊的?你这送上门来的两个旅,装备和马匹,我常威就笑纳了!正好给我新收拢的弟兄们换换装!】
他转头对郭松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老郭,关门,不必紧闭。给我留条缝。他们不是想试探吗?那就让他们……好好试探一下。”
他的眼中,那两个旅已经是他砧板上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