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大帅府
一个丫鬟提着沉甸甸的行李箱,有些吃力地迈过高高的门槛。于凤至跟在她身后出来。
早已等候在门口的,是张学良的副官,一个年轻精干的军官。
于凤至看着他,轻声问道:“你们旅长他……今晚还回来不?”
副官连忙低下头,恭敬地回答:“回嫂子,旅长他说……他就不回来了。入关的军列,凌晨三点!准时发车。”
于凤至点了点头,强压下心中的担忧与不舍,嘱咐道:“替我……照顾好你们旅长。”
“嫂子放心!我一定会的!”副官提起行李箱,郑重地敬了个军礼。这位副官,同样出身于奉天讲武堂一期五班,是张学良的兄弟,情同手足。
于凤至眼睑低垂,对一旁的丫鬟说道:“走吧,送送他。”
丫鬟连忙答应:“哎……”
看着副官和丫鬟提着行李远去的背影,于凤至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那份牵挂和忧虑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丈夫这一走,她瞬间感到肩上的担子重了许多。帅府里里外外的大小事务,名下各处产业的打理筹措,还有那四个年幼的孩子……都需要她来操持。
没错,在1922年,年仅21岁的张学良,不仅仅是她于凤至的丈夫,更已经是四个孩子的父亲
长女张闾瑛刚满6岁,幼子张闾琪才三岁,长子张闾珣、次子张闾玗分别是五岁和四岁。而他们,皆是于凤至嫡出亲生!她自16岁嫁入张家,不过六年光景,便已生育了四个孩子……这其中的辛劳,唯有她自己知晓。
车站,月台
军列如同巨兽静静地伏在铁轨上。张学良穿着一身挺括的军装,在一众三四八旅军官的簇拥下,沿着月台走来,颇有些气场。
他边走边问,声音清晰:“部队都集结完毕了吧?”
“是!旅长!”
“补给弹药都到位了吗?”
“是!全部到位!”
众人齐声应答,士气高昂。
忽然,迎面走来一人,是帅府侍卫长喜顺,他快步来到张学良身边,低声道:“汉卿,老爷子来送你了。”
张学良闻言一怔,沿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随即对部下们摆了摆手,自己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向旁边的贵宾候车室走去。
候车室内
张作霖穿着一身华贵的绸缎便服,独自坐在沙发上。当只有他一个人时,身上那股杀伐决断的统帅之气似乎收敛了许多,此刻,他更像是一个来送儿子远征的老父亲。
喜顺领着张学良轻轻推门进来。
“爸,你怎么来了?”张学良问道,语气里带着惊讶,毕竟小子人凌晨三点。
这一问,老张立马又端起了架子,反问道:“怎么?镇威军总司令,来亲自送送他的儿子,不行啊?!”
张学良却露出一股子倔强劲儿,混不吝地说:“别的旅你不送,偏来送我的旅?我不愿意受这份特殊照顾!”
老张看着儿子脸上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目光灼灼:“呦嗬……长能耐了啊小子……连你亲爹都不想认了是吧?!”
一旁的喜顺赶紧低下头,使劲憋着笑。
“怕沾了你爹的光吧?!”老张眯着眼问。
张学良一副“你说对了”的表情:“哎!这要是沾了你的光,这仗打赢了算谁的?我的还是你的啊?!”
老子一脸“操蛋玩意”的表情,骂道:“妈的!老子的还不迟早都是你的啊?!”
张学良把头一扬:“噫~我的是我的,你的是你的,咱俩还是分清楚点好!”
老张被他气得眼睛一闭一睁,低吼道:“分不清了!这回咱们爷俩,就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看着儿子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得意,知道这小子是故意在刺激自己,老张也懒得再跟他斗嘴,沉声道:“行啦!你们三四八旅,先走一步。两天后,老子在军粮城的大本营,静候你们的佳音!”
张学良“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老张放缓了语气,试图传授些经验:“小子啊……打仗这个东西……说起来也平常……无非就是,天底下走来走去,你争我夺……”
“哼哼哼哼……”张学良听到这儿,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
老张疑惑又不满:“妈了个巴子的,你笑啥呀你?!”
张学良抬起头,脸上带着自信甚至有点嚣张的笑容:“我笑啊,您现在教我什么都晚啦!该办的都办了,该准备的也都准备了,剩下的,就看你儿子的造化喽!”
老张看着儿子这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心里又是欣慰又是担心,用手一指他:“行!有股子劲儿!老子没白教你一场!我告诉你,我找人给你卜了一卦,此战,你是吉星高照!”
张学良看了看窗外微亮的天色,应和道:“嗯~天是不错,是个打仗的好日子!”
他左右看了看,觉得话已至此,也没什么再多说的了,便道:“那……我走了啊…你也赶紧回去睡觉去!你这已经耽误了,现在回去还能睡个囵圄觉。走了!”
说完他作势欲走,老张却不动弹,只是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来。
张学良无奈,只好凑近前去,半蹲下身子,仰头看着父亲:“你这又是要干啥呀?”
老张俯下身,仔细端详着儿子的脸,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到了前头,要吃好,睡好!只有吃好睡好了,脑子啊……才不误事,才机灵!”
张学良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知道啦。”
老张继续传授着他的“秘诀”:“开战之前,你可以拎着手枪,到前线最前头,转他几圈!让你的士兵啊,都亲眼看到,他们的最高司令,就在最前头!跟他们在一起!”张学良听着,略感好笑地看着父亲,觉得这法子有点土,但的确很有效果。
老张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但是!等真打起来,炮声一响,你就不要再乱跑了啊!给我老老实实待在指挥部里!不管遇到啥情况,屁股都得给我坐得住!你的命令下达了,你的责任就下去了,下头怎么打就不要过多干预了嘛……嗯?!没事的时候啊,就在指挥部里,睡他一觉!养足精神!”
张学良渐渐听懂了父亲话语里深藏的担心与爱护,那股玩世不恭的劲儿收了起来,罕见地温柔说道:“知道了,爸。那……我真走了啊……”
他看着父亲略显疲惫却依旧锐利的眼睛,一时鼻子也有些发酸,连忙低下头。
老张又好好看了他几眼,仿佛要把他此刻的样子刻在心里,最终像是下了决心,闭上眼睛,挥了挥手,声音有些发闷:“滚吧滚吧……”
张学良直起身,整理了一下军装,向着他的父亲,也是向着镇威军总司令,端端正正地敬了一个军礼。然后,毅然转身,大步离开了候车室。
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张作霖独自在沙发上坐了许久,一动不动。突然,他好像想通了什么,猛地一拍大腿,大笑一声:“妈了个巴子的!大命在天,成不成的……管不着喽!喜顺!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