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保安司令部的小房间里早已杯盘狼藉,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和三个男人身上蒸腾出的汗气。油灯的灯花噼啪爆了一下,光线昏黄摇曳,映着三张醉态各异的脸。
常威敞着怀,露出里头略显陈旧的军服内衬,他醉眼朦胧,一只手撑着桌子,另一只手胡乱挥舞着,显然已到了兴头上。他盯着对面同样东倒西歪的常猛,嘿嘿傻笑起来,记忆仿佛被酒精拽回了许多年前。
“二狗子……嗝……记得那年,就那年小年庙会,”常威大着舌头,声音洪亮却含混,“你……你小子,吭哧吭哧扛着一大筐自个儿鼓捣的炮仗去卖,说是要攒钱买马,神气得很呐!”
常猛迷迷糊糊地抬起头,脸上带着醉后的憨笑,似乎也想起了什么。
常威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更响:“结果怎么着?哈哈哈!爷我一个炮仗,‘咻’——就扔你筐里了!火星子……对,火星四溅!好家伙,你那筐炮仗就跟点了捻儿的火药库似的,噼里啪啦……轰!哈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仿佛那是天底下最有趣的事。常猛脸上的憨笑瞬间僵住,被酒精染红的脸膛迅速转为酱紫色,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被勾起——他被炸得满脸乌黑,头发焦卷,活脱脱一个烤猪头,成了全村整整一个正月里的笑柄。
“西头狗!”常猛猛地站起,庞大的身躯带得桌子一晃,碗碟叮当乱响,他双眼赤红,指着常威怒骂,“你赔我炮仗!”积压多年的怨气此刻混合着酒劲再次轰然爆发,他挥起醋钵大的拳头,带着风声就朝常威面门砸去。这一拳含怒而发,势大力沉。
然而,常威虽醉,却也还不至于中招。眼看拳头到了近前,他不闪不避,只是随意地一抬手,手掌如铁钳般精准地叼住了常猛的手腕。常猛只觉得一股刁钻的力道传来,自己的拳头再难寸进,紧接着常威手腕一拧一压!
“哎哟——!”常猛发出一声痛呼,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酸麻了,身不由己地就被那股力量带着,“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脑袋正好杵在常威腰际高度。
常威得势不饶人,借着酒劲,另一只手高高扬起,“啪”一声清脆的响声,结结实实地拍在常猛的后脑勺上,打得他脑袋往前一栽。
“喝了两桶马尿还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还?!”常威厉声喝道,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血脉压制力!他挺直腰板,虽然身体因为醉酒微微摇晃,但气势却陡然拔高,醉醺醺地吼道:“小兔崽子,老子可是你大哥!五星少将在上,尔等兔崽子安敢放肆?”那模样,活脱脱一个在军营里教训新兵蛋子的醉鬼长官。
他也不管常猛疼得龇牙咧嘴,转过头对旁边已经瘫在椅子上、眼神发直的良弼咧嘴笑道:“良……良兄,见笑,见笑!我大伯的儿子,大名常二狗,小时候……嘿嘿,村里都叫他东头狗’……天生就带着点二,良兄不要见怪。”
良弼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几声毫无意义的“嗬……嗬……”声,口水顺着嘴角流下都没察觉,显然已经彻底口齿不清,迷失在自己的醉乡里了。
常威转回头,俯视着单膝跪地、挣扎着想起来的常猛,将身上那件军装用力一抖,仿佛要抖落上面的灰尘,更抖落出几分威风。他低下头,鼻子几乎要碰到常猛的额头,喷着浓重的酒气命令道:
“东头狗,叫哥!——不,叫总司令!”
常猛被这连续的羞辱和压制激得浑身发抖,猛地抬起头,瞳孔因愤怒和醉意剧烈收缩,嘶吼道:“什么狗屁总司令!你就是‘西头狗’!我……我才是你哥!从小到大,每次都是你打我……呜呜……你讲不讲理……呜呜……狗屁的少将!狗屁的总司令!”他吼着吼着,竟带上了哭腔,委屈得像个几百斤的孩子,陷入了一种醉酒的疯癫状态。
常威一听,醉酒的脑子更觉得被拂了面子,觉得必须用更直接的方式碾压。他当场发飙,逻辑在酒精里打转:“常二狗!你听好了!你是我大伯之子不假,可你就……就得管我叫哥!”
“我不叫!”常猛梗着脖子,嘴硬道。
“嘿!反了你了!”常威醉眼一瞪,空着的手猛地抓过旁边椅子上一个沉甸甸的木盒子,哗啦一下打开,里面是白花花、沉甸甸的大洋。他抓起一把,也不管多少,劈头盖脸就朝常猛身上、脸上撒去,银元砸在身上梆梆作响,散落一地。“你叫不叫?叫不叫!”
他一边用“银元雨”实施物理和嘴炮双重攻击,一边嚷嚷:“你得管我叫哥!你这一年的馍馍我都……包了!不叫?不叫我还把你吊树上抽你!叫不叫?!”
冰冷的银元砸在脸上生疼,常猛被这突如其来的“财富打击”弄得有点懵,加上酒精和委屈,脸涨成了猪肝色,他低下头,带着哭音嘟囔:“我……我不叫……本来……全村就都笑话我了……”他声音越来越小,却依旧固执地重复着心底的执念,“我才……是你哥……。”
常威见他还不服软,更是来劲,抬手又是一抛,更大一把银元叮叮当散落一地,在油灯下反射着诱人又冰冷的光。“东头狗,你给老子记住——跟我混,少不了你的好处!叫声哥怎么了?别人想叫,还……还叫不上呢……”
他发酒疯似的高声呐喊,既是说给常猛听,也是宣泄着自己穿越以来一直压抑的情绪:“小时候我揍你,那是教你规矩!现在我罩着你——你服不服?东头狗!”
常猛已经被酒精和常威这一连串刺激弄得彻底神志不清了,他趴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地面和几块散落的银元,发出无意识的呜咽:“啊呜,汪!汪汪汪!”
常威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加放肆的大笑,笑得几乎喘不上气:“哈哈哈!那倒也不用这样!东头狗,哈哈哈……”
他得意洋洋,踉跄着拍了拍常猛的肩膀,仿佛完成了什么了不起的仪式:“以后,叫我总司令!你就叫——东头狗队长!哥是少将,带你开挂带你飞!”
他大手一挥,指着满地的银元和一室的狼藉,许下醉醺醺的诺言:“枪,我给你!钱,我给你!以后我指哪,你打哪!哥哥我带你……带你点大炮仗……”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无尽的醉意和一种只有他自己才懂的野心与怅惘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