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首芳一走,整个帅府顿时清静下来。前厅里只剩老张和杨宇霆两人。张作霖虽然因之前战事不利,将杨宇霆从总参谋长调任为察哈尔都统署咨议长,算是降职使用,但对他本人的倚重和礼遇却丝毫未减。
“那个……吉林督军鲍贵卿,一会就到……”老张说着,很自然地拉着杨宇霆的胳膊往楼上书房走,两人踏着厚实的地毯,脚步声几不可闻。他边走边低声交谈,眉头微锁:“我说宇霆啊,珲春那地方,你也知道,地处吉林边境,跟朝鲜、俄国都挨着,自打日俄战争过后,日本人就一直打那的主意!此次关东军突袭东满,绝不是偶然,是蓄谋已久啊!你是对日外交的老手,肚子里有谋略,咱们得好好盘算盘算下一步该怎么对付……”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珲春县城,夜。
宁静被彻底撕碎!
噼里啪啦的枪声像爆豆般此起彼伏,中间夹杂着百姓惊恐的哭喊和奔逃的脚步声。多处房屋燃起大火,火舌舔舐着漆黑的夜空,将整个县城映照得一片血红,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尘土和燃烧产生的焦糊味。
乌泱泱的马匪骑着剽悍的蒙古马,在狭窄的街道上横冲直撞,他们发出各种怪叫和唿哨,马蹄声如雷鸣般敲击着地面。然而,仔细看去,这场面虽混乱,却并非毫无章法的屠杀。
土匪们是挨家挨户地踹开门,端着步枪,挥舞着马刀,前赴后继地冲进去劫掠财物。银元、首饰、布匹、粮食……凡是值钱的东西都被劫掠一空。路边偶尔有惊慌失措跑过的漂亮小媳妇,也没有任何土匪去拦截,似乎这伙土匪只有一个目的——求财!
日本驻珲春领事馆前。
这栋明显带着东洋风格的二层小楼,在此刻混乱的珲春街上显得格外扎眼。一个负责探路的小喽啰连滚带爬地跑到一匹神骏的黑马前,马背上端坐着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汉子,他眼神凶悍,腰挎双枪,正是这股报号“天下好”的绺子大当家。
“大当家的!”小喽啰气喘吁吁地报告。
天下好大当家不识字,所以即便日本驻珲春领事馆的牌子挂在门前他也不认识,他用马鞭指着那栋在火光映衬下格外“漂亮”的小楼,粗声问道:“这漂亮的小楼是谁家的?!”
小喽啰伸脖子看了看,肯定地说:“回大当家的话,这是日本领事馆!”
“日——本——领——事——馆?”天下好大当家一字一顿地重复着,那双铜铃般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刻骨的仇恨和怒火,仿佛听到了杀父仇人的名字!他脸上的横肉猛地抽搐了一下,二话不说,“噌”地一下就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同时伸手就往腰间的镜面匣子炮摸去,喉咙里发出低吼:“还他妈有日本人吗?!”那架势,恨不得立刻冲进去见一个杀一个!
他对日本人的恨,是浸透在骨子里的。早年他一家老小就死在日俄战争的炮火下,他自己也差点被日本人一枪打死,好不容易才拉起这支队伍。在他心里憋着口气儿,一直就想找到日本人干死他们!
小喽啰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杀气吓得一缩脖子,连忙回禀:“跑了!都跑光了!”
这时,旁边有几个吓得面无人色的居民连滚带爬地跑过,其中不乏容貌姣好的年轻女子,但附近的土匪们只是忙着砸门搜刮,并没有趁机掳人或者施暴。
天下好大当家闻言,怒视着空荡荡的领事馆,胸膛剧烈起伏,一口浓痰狠狠啐在地上:“他妈的!这些个王八蛋,跑的还挺快!”他心中的怒火无处发泄,猛地一挥手,咆哮道:“烧!给老子烧了这鬼地方!老子看着就他妈闹心!”
旁边一个有点缺心眼的小喽啰,可能是想表现一下,指着领事馆旁边那一排店铺,傻乎乎地问:“大当家的,那……这些铺子都要烧了吗?”
天下好匪首眼睛一瞪,蒲扇般的大手差点扇到那小喽啰脸上,骂道:“人家招你惹你了?!啊?!自古人情大于天!咱们是土匪,不是畜生!该烧的烧!不该烧的,一根毛都不许给老子动!谁他妈敢乱来,老子毙了他!”
命令一下,土匪们立刻动手。几个悍匪冲上前,用枪托狠狠砸碎领事馆漂亮的玻璃窗户,里面精致的窗帘和木质结构暴露出来。紧接着,一根又一根蘸了火油、熊熊燃烧的火把被从破窗扔了进去。很快,火苗蹿起,引燃了里面的家具、文件,火势越来越大,浓烟滚滚,将这栋日本建筑彻底吞噬。冲天的火光映照着“天下好”大当家那张解恨而又狰狞的脸庞。
火光猎猎,映照着这珲春县城里的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