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白炽灯把墙面照得发白，墙角的空调发出单调的嗡鸣，把空气里的烟味和汗味搅成一团浑浊的气。林小满趴在单向玻璃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视线死死锁着审讯椅上那个缩成一团的男人——造船厂的门卫，被沈严从锈迹斑斑的值班室里揪出来时，他怀里还揣着半包没抽完的“南洋”烟，和红泥港码头那些黑衣人抽的是同一个牌子。
“第三遍了。”小李在身后压低声音，手里的保温杯冒着热气，“从昨晚问到现在，这老小子就只会说‘不知道’，眼神飘得像个漏风的筛子。”
林小满没回头，指尖在玻璃上无意识地划着圈。门卫的袖口沾着新鲜的机油，指甲缝里嵌着铁锈，裤脚的泥渍里混着几根水草——这些细节都在说“他昨晚绝对去过码头”，但他一口咬定“整晚都在值班室打盹”，连沈严把监控录像甩在他面前时，他都能闭着眼喊“那是你们p的”。
“他在等。”林小满突然开口，声音很轻，“等有人来保他，或者……等我们失去耐心。”
话音刚落，审讯室里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是沈严手里的搪瓷茶杯摔在了地上，碎片溅得到处都是，滚烫的茶水在水泥地上洇开片深色的痕迹。
“你他妈耍我？”沈严的声音透过玻璃传过来，带着压抑的怒火，左肩的绷带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而微微颤动，“说不说？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你在哪？”
门卫吓得一哆嗦，缩在椅子上像只受惊的鹌鹑：“真……真在值班室啊沈队，我一把老骨头了，哪也没去……”
“没去？”沈严突然抬脚，狠狠踹在桌腿上，桌子“咯吱”一声歪向一边，上面的文件散落一地，“那码头监控里的人影是谁？穿的就是你这件灰夹克！”
林小满的心跳漏了一拍。沈严不是会轻易动怒的人，尤其是在审讯的时候。他踹桌子的动作太刻意了，膝盖抬得过高，落脚时带着明显的停顿，像是在演一场早就排练好的戏。
就在这时，沈严弯腰去捡地上的文件，右手在碎片堆里停顿了半秒。林小满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的指尖拨开最上面那块三角形的瓷片，露出下面三块拼成直角的碎片，边缘的茶渍在地上晕出个模糊的形状：横平竖直，像个歪歪扭扭的“三”。
是信号！
林小满猛地直起身，后背惊出一层冷汗。她想起早上潜入造船厂时，沈严在对讲机里说的“注意值班室墙角的日历”，当时没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才反应过来——那本翻到6月15日的日历，页角被折成了个微小的三角形，和地上的瓷片形状一模一样。
“我去趟洗手间。”她对小李丢下这句话，转身就往走廊尽头跑，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急促的“噔噔”声，像在敲打着某个隐藏的密码。
造船厂的平面图在脑海里飞速展开。值班室在厂区西北角，紧挨着废弃的锻造车间，沈严昨天用激光笔在图上圈过的位置——那里的地面比周围高出三厘米，像是被人重新浇筑过。
“地下三层……”林小满一边跑一边默念，指尖在口袋里攥紧那枚铜制船锚吊坠，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沈严用碎片拼出的不只是“三”，还有个朝下的箭头藏在茶渍里，隐晦得像句没说出口的话。
锻造车间的铁门挂着把锈死的铁锁，林小满从工具箱里翻出根撬棍，咬着牙发力时，肩膀的旧伤突然扯着疼——上次在仓库被钢管砸中的地方，此刻像被撒了把辣椒面。锁芯“咔嗒”一声崩开时，她差点脱力摔倒，扶着滚烫的铁门喘了半分钟，才闻到车间里飘来的霉味和机油味，和门卫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车间的水泥地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坑洼，墙角堆着几捆生锈的钢筋，上面爬满了墨绿色的苔藓。林小满的手电筒光束扫过地面，在西北角停住了——那里的水泥缝里嵌着圈细微的金属边，像条被埋了半截的蛇。
她蹲下身，用撬棍插进缝隙里轻轻一撬，一块半平米见方的水泥板突然翘了起来，露出下面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潮湿的冷气夹杂着铁锈味扑面而来，像有什么东西在黑暗里吐着气。
洞口边缘焊着圈磨损的铁环，上面缠着根断了的麻绳，绳结是军供站仓库常用的“双套结”——林小满的指尖刚触到麻绳，就想起父亲日记里的画：一艘没有帆的船，船底画着个同样的绳结，旁边写着“藏在最沉的地方”。
“最沉的地方……”她喃喃自语，手电筒往洞里照去，光柱在黑暗中延伸出两米多，才触到一架锈迹斑斑的铁梯，梯级上结着层薄薄的白霜，像撒了把盐。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对讲机突然“滋滋”响了两声，传来沈严压得极低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安全吗？”
林小满的心脏猛地一跳，对着对讲机轻声回：“找到‘沉底的船’了。”这是他们早上约定的暗号，“船”代表入口，“沉底”就是地下。
对讲机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声极轻的“嗯”，随即恢复了寂静。林小满知道，这是让她小心的意思。她深吸一口气，把撬棍别在腰后，抓住冰冷的铁梯，小心翼翼地往下爬。
铁梯的每一级都在摇晃，连接处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像随时会散架。林小满的靴底踩在结霜的梯级上，好几次差点打滑，掌心被铁锈硌出深深的红痕。往下爬了大约十几级，手电筒的光束突然被什么东西挡住了——是块横在半空的木板，上面堆着些破旧的帆布，像个简陋的伪装。
她用撬棍推开木板，一股更浓重的化学气味涌了上来，呛得她忍不住咳嗽。这味道有点熟悉，像父亲书房里那瓶用来清洗画笔的松节油，只是更刺鼻，带着种甜腻的腥气。
“下面有人吗？”她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撞出层层叠叠的回音，却没有任何回应。
林小满咬咬牙，继续往下爬。又过了三级梯级，脚终于踩到了实地上。地面是潮湿的泥土，混着碎石和碎玻璃，踩上去硌得生疼。她用手电筒扫了一圈，发现自己站在条狭窄的甬道里，两侧的砖墙渗着水珠，墙面上布满了模糊的涂鸦，大多是些歪歪扭扭的船锚和波浪线，和红泥港暗格里的刻痕如出一辙。
甬道尽头有扇虚掩的铁门，门轴上锈迹斑斑，缝隙里透出微弱的光。林小满握紧撬棍，放轻脚步一点点挪过去，离门还有两米远时，突然听到里面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伴随着低沉的说话声，虽然听不清内容，但能分辨出不止一个人。
她的心跳瞬间提到嗓子眼，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屏住呼吸听着。里面的人似乎在搬运什么重物，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偶尔夹杂着几句咒骂，其中一个声音有点耳熟——像造船厂那个总爱斜着眼看人的巡逻队长。
原来门卫不是在等保释，是在等里面的人转移东西。
林小满的指尖在口袋里摸到个小小的金属片——是沈严早上塞给她的微型录音笔，说“万一看到什么，先记下来”。她按下录音键，把笔悄悄塞进砖缝里，正准备再往前挪点，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
是铁梯的“咯吱”声！
有人下来了！
林小满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猛地转身，手电筒的光束直射过去。光柱里，一个黑影正顺着铁梯往下爬，动作笨重，裤脚的泥渍和门卫身上的一模一样——是那个老小子！他竟然挣脱了警员的看守，跑下来了！
“你……你怎么在这？”门卫看到她，吓得差点从梯级上摔下来，脸色惨白如纸，“沈队知道了会杀了我的！”
“他当然知道。”林小满的声音冷得像冰，握紧撬棍一步步逼近，“是他让我来的。说吧，里面藏着什么？”
门卫的眼神慌乱地瞟向那扇虚掩的铁门，嘴唇哆嗦着：“没……没什么……就是些废弃的机器零件……”
“零件会需要巡逻队长亲自看守？”林小满突然提高声音，故意让里面的人听到，“还是说，是‘深海’的‘货’？”
“你别胡说！”门卫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那是要掉脑袋的！”他突然从怀里掏出把锈迹斑斑的扳手，朝着林小满的方向挥过来，“让你多管闲事！”
林小满早有防备，侧身躲开的同时，用撬棍狠狠砸在他的手腕上。扳手“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门卫疼得嗷嗷直叫，抱着手腕蹲在地上。
就在这时，甬道尽头的铁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三个黑影冲了出来，手里都拿着钢管，为首的正是那个巡逻队长，脸上的刀疤在手电筒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抓住她！”巡逻队长嘶吼着，钢管在手里转了个圈，“让她知道多管闲事的下场！”
林小满转身就往铁梯跑，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沉重的喘息。她抓住铁梯往上爬，靴底刚踏上第三级，头发突然被人揪住，一股巨大的拉力把她往后拽——是那个门卫，他竟然爬起来抓住了她！
“你跑不了！”门卫的声音带着疯狂的笑意，指甲深深掐进她的头皮。
林小满疼得眼前发黑，反手抓起撬棍往后砸去，却被巡逻队长一把抓住手腕。钢管带着风声砸过来的瞬间，她突然听到铁梯上方传来声熟悉的低喝：“松手！”
是沈严！
他怎么来了？
林小满的心脏猛地一跳，借着这分神的功夫，她用尽全力挣脱巡逻队长的手，抓住铁梯往上爬了两级，回头时正看到沈严从梯顶跳下来，落地的瞬间一记侧踢，狠狠踹在巡逻队长的胸口。
“砰”的一声闷响，巡逻队长像个破麻袋似的倒在地上，嘴里喷出口血沫。沈严没停顿，转身夺过门卫手里的扳手，反手砸在他的胳膊上，伴随着清脆的骨裂声，门卫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沈严！”林小满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哭腔。
沈严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随即又被冰冷的锐利取代：“上去！通知小李带增援！”他的左肩渗出血迹，显然刚才的动作牵扯到了旧伤，“这里我顶着！”
林小满咬咬牙，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她手脚并用地往上爬，铁梯的摇晃越来越剧烈，身后传来钢管碰撞的脆响和沈严压抑的痛呼。爬到出口时，她回头望了一眼，手电筒的光束里，沈严正被两个黑衣人缠住，左肩的绷带已经被血浸透，像朵开在暗处的红牡丹。
“别恋战！”她对着下面喊了一声，抓起地上的对讲机，转身就往厂区外跑。
穿过废弃的锻造车间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响，像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林小满的脚步顿了顿，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但她没有回头——沈严让她去搬增援，她就必须做到。
跑到造船厂门口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晨雾把远处的塔吊染成模糊的剪影。小李带着队员正往里面冲，看到她跑出来，赶紧迎上来：“林参谋！怎么了？沈队呢？”
“地下三层！”林小满的声音发颤，指着锻造车间的方向，“快！里面有枪！”
队员们鱼贯而入的瞬间，林小满靠在锈迹斑斑的铁门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指尖摸到口袋里那个冰凉的船锚吊坠，突然想起沈严摔碎茶杯时，玻璃碎片在地上拼出的“三”——原来他早就知道地下三层有东西，摔杯子不是失控，是给她的信号，是在保护她不被卷进正面冲突。
可他自己却留在了那里。
晨雾里，突然传来第二声枪响，比刚才那声更清晰，像颗炸雷在耳边响起。林小满的心脏骤然收缩，猛地抬起头，看向锻造车间的方向，那里的晨雾被染成了淡淡的红色，像块被血浸透的棉絮。
她知道，沈严可能出事了。而那个藏在地下三层的秘密，连同那声枪响一起，像个巨大的问号，悬在了刚刚破晓的天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