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室的消毒水味混着汗水味,在午后的阳光里蒸腾。林小满站在蓝色地垫上,手指绞着作训服的袖口,看着对面的沈严,后背已经沁出一层薄汗。
“不是让你穿作训服吗?”沈严的声音裹着训练场特有的沙哑,目光扫过她脚上的运动鞋——还是早上那双,鞋边沾着点从荒林带回来的泥。他昨天特意叮嘱过“换双防滑的”,看来这文职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林小满低头看鞋:“这是我唯一一双运动鞋。”言下之意,她平时要么穿皮鞋,要么穿高跟鞋,哪用得上这玩意儿。
沈严没再接话,弯腰捡起地上的护垫,扔给她:“戴上。”护垫砸在林小满怀里,带着点他手心的温度。她笨手笨脚地往手腕上套,尼龙粘扣蹭得皮肤发痒,半天没粘牢。
“嗤——”靠墙的长椅上,几个队员没忍住笑出声。缉毒队的训练室向来是硬汉地盘,突然闯进来个抱着数据报告比握枪还熟练的文职,本身就够新鲜了,现在还要学格斗,活像猫被逼着学狗刨。
沈严回头瞪了一眼,笑声戛然而止。他转回来,目光落在林小满颤抖的手腕上,眉头拧成个疙瘩:“放松。缉毒不是做ppt,遇上危险,对手不会等你建完模型再动手。”
林小满深吸一口气,把护垫按牢:“我知道。”话是硬气的,可膝盖还是控制不住地发紧。昨天跟踪她的黑衣人还没抓到,那张偷拍的军装照像根刺,扎在她后颈——她不能再像个累赘,至少得学会怎么自保。
“基本动作,卸力。”沈严站到她对面,侧身示范,“对方抓你手腕,第一步不是挣,是顺着力道转。”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小臂肌肉在作训服下绷出利落的线条,“看好了,左手扣住他的手背,右手反拧他的肘关节,重心压低——”
林小满盯着他的手腕翻转角度,在脑子里画了个受力分析图:“力矩支点应该在他的腕横纹上方三厘米处,这样发力效率最高?”
沈严的动作顿在半空,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个外星人:“……你练的是格斗,不是解物理题。”
“原理相通。”林小满认真点头,学着他的姿势侧身,左手虚虚抬起,“再来一遍?”
沈严叹了口气,耐着性子放慢动作:“抓我。”
林小满犹豫了一下,指尖刚碰到他的手腕,就被他反手扣住。他的掌心粗糙,带着常年握枪磨出的茧子,力道大得像铁钳,她的手腕瞬间被勒出红印。
“现在怎么办?”沈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刻意的压迫感。
林小满脑子里的受力图瞬间乱了。她想按刚才的步骤转手腕,可沈严的力气太大,她的胳膊像被焊住,别说翻转,连动都动不了。急得手心冒汗,脚下一乱,竟往前踉跄了半步,结结实实踩在沈严的作训靴上。
“嘶——”沈严没躲,只是眉峰跳了跳。
“对不起!”林小满慌忙收脚,脸腾地红了。刚才还在心里较劲“不能被看扁”,转头就踩了对方的脚,简直比上次围错海鲜车还丢人。
队员们的笑声又冒了出来,这次带着点善意的起哄。小李趴在栏杆上喊:“林参谋,踩脚不算犯规啊!”
沈严没理他们,松开手,指腹蹭过自己被踩的鞋尖——那里还留着个浅浅的鞋印。他抬眼看向林小满,她正低着头,耳朵红得要滴血,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护垫上的粘扣,倒比在会议室里跟人争数据时乖多了。
“紧张什么?”他突然放缓了语气,“我又不吃人。”
林小满抬头,撞进他的眼睛里。训练室的阳光斜斜切进来,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那双总是带着冷意的眼睛,此刻竟没什么嘲讽,只有点……无奈?
“我没紧张。”她嘴硬,却把护垫又紧了紧。
“没紧张?”沈严挑眉,突然伸手,快得像闪电,一把扣住她的另一只手腕。这次他没用力,只是虚虚圈着,“卸力不是靠蛮劲,是找巧劲。你看——”他带着她的手往回带,同时身体微侧,“顺着我拉你的方向转,重心放低,就像这样……”
他的指尖偶尔碰到她的手背,温度透过薄薄的作训服渗过来,烫得林小满心尖发颤。她强迫自己盯着两人交握的手腕,可注意力总忍不住飘向他的手臂——他的肌肉线条流畅,每一寸都透着爆发力,和她常年敲键盘的细瘦胳膊完全是两个极端。
“懂了吗?”沈严松开手,后退半步。
林小满点头,又摇头:“太快了,没看清。”
沈严啧了一声,像是觉得麻烦,却还是站回原位:“再来。”
这次林小满学乖了,没敢再踩他的脚。沈严扣住她手腕时,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想“他的手好烫”,而是默念刚才的步骤:顺着力道转,重心压低,左手扣手背……
指尖终于抓到了他的手背,可发力时还是偏了,手肘撞到他的胳膊肘,疼得她“啊”了一声。
“手别抖。”沈严的声音贴着耳朵传来,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强硬,“你越怕,越容易被制住。”
林小满咬了咬下唇。她不怕复杂的数据模型,不怕凌晨三点对着屏幕找规律,可面对这种近身对抗,心脏像被攥住,连呼吸都乱了节奏。她知道沈严说得对——上次在海鲜市场,若不是他及时把她拉开,那个冲过来的摩托车手,说不定真能把她撞个好歹。
“看着我。”沈严突然说。
林小满抬头,撞进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笑,没有嘲讽,只有一种她从没见过的认真,像在瞄准目标时的专注。
“记住,”他一字一顿,“格斗的关键不是打倒对方,是活着脱身。你爸……”他顿了顿,改口道,“老张为什么牺牲?因为他没机会脱身。”
提到老张,林小满的手抖了一下,却没再退缩。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摆好姿势:“再来。”
这次她慢了很多,每一步都刻意放慢动作。沈严扣住她的手腕时,她没急着挣,而是盯着他的肘关节,顺着他的力道慢慢转手腕,左手找准角度扣住他的手背,右手猛地发力——
“啪嗒”一声,沈严的手被她反拧到身后。
虽然力道轻飘飘的,连他的站姿都没撼动,可确实做到了。
林小满自己都愣了,抬头看沈严,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
沈严也有些意外,挑了挑眉:“还行。”他没说“好”,但嘴角绷着的线条松了点。
队员们又开始起哄,这次是真心的:“可以啊林参谋!”“队长,被反制了吧?”
沈严回头瞪他们:“再多嘴,加练十公里。”训练室瞬间安静,只剩下空调外机的嗡鸣。
他转回来,看着林小满还没松开的手,说:“松劲。真想制住人,得用膝盖顶腰,或者……”他突然伸手,快如闪电,按住她的肩膀往下压,同时脚下一扫。
林小满猝不及防,重心不稳,眼看就要摔倒,却被沈严一把捞住。他的手臂穿过她的腋下,稳稳托住她的腰,力道大得让她几乎贴在他胸口。
“这也是技巧。”他的声音在耳边震动,带着点温热的气息,“被绊到时,要借对方的力站稳,而不是硬撑。”
林小满的心跳得像擂鼓,耳朵贴在他的胸口,能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得她耳膜发颤。训练室的消毒水味好像消失了,只剩下他身上淡淡的硝烟味——那是常年和枪打交道的人才有的味道。
“放、放开我。”她推了推他的胳膊,声音有点发飘。
沈严松开手,退开半步,脸上没什么表情,耳根却悄悄泛了红。他转身拿起水瓶,拧开喝了一口,喉结滚动的弧度在阳光下格外清晰。
“今天先到这。”他把水瓶往地上一放,“明天继续。”
林小满点点头,揉着还有点麻的手腕。护垫上的粘扣蹭得皮肤发红,可奇怪的是,刚才那种心慌的感觉,淡了很多。
她收拾东西时,听到队员们在小声议论:“队长今天够耐心了,换了以前,早把人扔出去了。”“你没看出来?队长护着林参谋呢……”
她没回头,只是把护垫叠好,放进自己的背包里。背包侧袋里,还放着那个刻着“深海”的生蚝壳,边缘被她摸得光滑了些。
走出训练室时,夕阳正往西边沉,把走廊的影子拉得老长。沈严走在前面,步伐比平时慢了点,像是在等她。
“队长,”林小满突然开口,“为什么帮我?”
沈严没回头,声音顺着走廊飘过来:“你是专案组的人。你出事,我担责任。”
林小满看着他的背影,突然笑了。这个理由听起来硬邦邦的,可刚才他教她卸力时,指尖避开了她手腕上的红印;她踩他的脚时,他明明皱了眉,却没说一句重话。
走到楼梯口,沈严突然停住脚步,侧身看向窗外。楼下的香樟树下,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窗贴着深色膜,看不清里面的人,但那车牌号,林小满有点眼熟——早上跟踪她的那辆车,好像就是这个号。
沈严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刚才在训练室里那点缓和的气氛,一下子荡然无存。他抬手按住腰间的配枪,声音压得很低:“记住我教你的,保持警惕。”
林小满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辆车,车窗里像是有个影子动了一下,随即,轿车引擎发动,悄无声息地汇入了路边的车流。
“是‘深海’的人?”她轻声问。
沈严没回答,只是盯着轿车消失的方向,指尖在枪套上敲了敲,像是在盘算着什么。夕阳的光落在他侧脸的轮廓上,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刚才教她格斗时的无奈和松动,全被一种冷硬的锐利取代。
“走吧。”他转身往楼下走,“回去把今天的动作画成流程图,明天我检查。”
林小满愣了一下:“画流程图?”
“不然你以为白练了?”沈严头也不回,“把发力点、角度、时机标清楚,说不定能帮你下次少踩我两脚。”
林小满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出了声。训练室的汗水味好像还留在鼻尖,可心里那点因为被跟踪而起的恐慌,竟被这有点别扭的对话冲散了不少。
她快步跟上去,手里紧紧攥着背包的带子。背包里,除了护垫和生蚝壳,还有她昨晚熬夜改的模型——沈严说得对,数据算不出人心,但她可以学着把数据和动作结合起来。
走到楼下,晚风卷着香樟叶的味道吹过来。沈严突然停下,指了指不远处的便利店:“买瓶冰水。”
林小满刚要应声,就见他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落在身后的巷口。那里黑漆漆的,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怎么了?”她回头,巷口空荡荡的,只有个旧垃圾桶歪在墙边。
沈严没说话,只是拉着她往便利店走,步伐快了很多,几乎是半拽着她。他的手心很热,力道比在训练室里扣住她手腕时还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欲。
便利店的冷风吹在脸上,林小满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又快了。她看着沈严去冰柜拿水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这个总对她冷嘲热讽的缉毒队长,好像真的在教她怎么活下去。
而那个藏在暗处的“深海”,已经盯上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