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怒吼,卷起层层浊浪,拍打在嶙峋的礁石上,转瞬便碎成漫天白沫。
夜色沉沉,海水漆漆。若无星月微光与零星的灯火,这大海便是吞噬一切的深渊,令人望而生畏。
南丫岛上的寨子里倒是一片喧嚣鼎沸。
大厅内篝火熊熊,酒肉香气混杂着汗味与海腥气弥漫不散。
刘香敞着衣襟,露出精悍的胸膛,一手搂着女人,一手抓着油光锃亮的烤肉,吃得满嘴流油。
他环视着底下吆五喝六、猜拳行令的弟兄们,志得意满。
“这次截的那条福船,油水足啊!光是那上好的绸缎就有几百匹,还有官窑的细瓷,比上次那条破船强多了。”
一个头目举起海碗,喷着酒气,“还是跟着大佬(大哥)有肉食。饮胜!”
旁边一个精瘦的汉子用浓重闽南口音接了腔:“系啊系啊!还是大佬威风!”
“哪像那个郑芝龙,我呸!认了熊文灿做契爷(干爹),就去当朝廷的鹰犬,穿起那官袍,人模狗样。依我看,他就是怂包!卵葩都被官老爷捏住了!”
刘香闻言,嗤笑一声,将怀里的妇人又搂紧了些,声音粗犷:“郑一官?(郑芝龙原名)嘿!佢算个什么东西!”
“当初要不是老子拉佢一把,早喂了王八!”
“如今摇身一变,成了郑游击?我呸!官府的饭是那么好吃的?迟早被那些当官的玩死!”
“哪有咱们自在,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看谁不顺眼就抢!这大海,才是咱爷们的天下!饮!”
“系啊!大佬说得对!”
“跟着大当家,痛快!”
又是一阵碗盏碰撞,底下响起一片附和声,马屁与粗话齐飞。
酒足饭饱,刘香已是半醉,他搂着怀里的人,在弟兄们暧昧的哄笑声中,摇摇晃晃地走向寨子深处那间最宽敞的屋子。
屋内很快传来女子压抑的哭泣与吱呀声。良久,声响渐歇,只余下妇人沉沉的鼾声。
原本看似烂醉如泥的刘香却悄然睁开了眼,一阵胡闹,倒也醒了几分清明。
他悄无声息地起身,披上外衣,动作轻捷地翻过后窗,没入屋后一条被杂草藤蔓掩盖的小径。
这是他多年刀头舔血养成的习惯,老巢虽在此处,他却从不在岛上固定住所过夜。
“哼,真把身家性命都搁在明处,哪天被人摸了上来,岂不是连跑路都来不及?”他心中冷笑,沿着崎岖小径快速下行,来到一处隐蔽的洞窟。
窟内水面上,系着一艘轻快的小船,这才是他真正的安身之所。
另一边,林阿寿带着两个手下,抬着装酒肉的篮子,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岛上地势最高的了望哨走去。
夜与海黑央央地连成一片,若不是手中火把那点摇曳的光,几乎寸步难行。
“屌!这鬼天气,什么都看不清。”一个手下抱怨道,他差点被脚下的石头绊倒。
林阿寿骂了一句:“走路看清楚点!大佬惦记着弟兄们,让我等送些好酒好菜来,别撒了。”
爬上哨位,几个放风的喽啰正抱着兵器,缩在避风处,见林阿寿来了,连忙起身。
“寿哥!”
“寿哥辛苦了!”
林阿寿将食盒放下,脸上堆起笑容:“辛苦乜嘢(什么),大佬刚得了彩头,心里高兴,让我给弟兄们送点热食,饮杯酒,暖暖身子!”
他打开食盒,里面是还冒着热气的肉和酒壶。
“哎呀,还是大当家惦记咱们!”
“多谢寿哥!”
“多谢大佬!”
几人立刻围了上来,掀开篮子上的布,肉香扑鼻,顿时眉开眼笑。
一个喽啰接过酒碗,灌了一口,余光扫过外面漆黑如墨的海面,咂咂嘴:“这黑灯瞎火的,鬼影子都冇一个。再说了,咱们岛上上下下弟兄过万,船坚炮利,哪个不开眼的敢来捋虎须?除非他嫌命长!”
另一个年轻些的喽啰附和:“系啊!有这功夫,不如多吃两块肉。这鬼天气,除了咱们,谁还会在外面漂着?”
林阿寿望了望海,颇为同意的笑道:“系咯,稳阵得很!安心食你们嘅!”
像是想起什么,他又补充道:“哦,船上值守的弟兄,三当家那边也派人送去了。我嘛,肯定系先顾住你哋啦!你哋可系大佬时间最久的弟兄来的!”
这话让几个哨兵听得心里舒坦,又是一阵奉承,几人哄笑,就着微弱的火把光芒,大快朵颐起来。
在漆黑如墨的海面下,一道道迅捷如电的身影正无声无息地破开水流。
她们修长的鱼尾每一次摆动,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速度之快,在海水中几乎难以用肉眼捕捉。
“统领。”一名唤作蓝叁的鲛人战士迅速靠近蓝汐,语速极快,“刘香麾下大型乌尾船、戎克船不下三十艘,有部分大船侧舷配有火炮。我方仅有二百余人,精通水中火者不过十五,该如何分配?”
蓝汐鱼尾不停,迅速下达指令:“大型战船需尽量保全,这是我们所需。”
“所有掌握水中火者,分散开来,各自锁定目标,优先瘫痪其舵、桨,使其无法机动。其余族人,亦分散行动,以控水之能,掀动暗流,缠绕船底,制造混乱,绞杀落水之敌,阻其相互支援。”
她微微昂首,望向被浓重乌云遮蔽的天空,银色瞳孔中仿佛有细碎的冰晶在凝聚。
“既然天时已暗,海风渐起,这气氛烘托至此……”她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那便让这场风暴,来得更猛烈些吧!”
话音刚落,蓝汐将手中那柄造型古朴的三角叉高高举起。
刹那间,她天蓝色的长发无风狂舞,周身迸发出耀眼的银蓝色光芒,那光芒以她为中心急速旋转,强大的能量波动引得周围海水都为之震荡、嗡鸣。
三角叉的尖端,一点极致到看不见的蓝光骤然亮起,直刺苍穹。
“呼——呜——!”
几乎是同时,原本只是怒吼的海风骤然加剧,变成了凄厉的尖啸!
海面之上,停泊的船只开始剧烈摇晃,桅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风来了!好大的风!快收帆!收帆!”
各条船上经验丰富的老水手顿时面色大变,声嘶力竭地吼叫起来。
喽啰们连滚带爬地冲向桅索,手忙脚乱地降下船帆,试图在风暴中稳住船身。
“稳住!稳住船!”
“他爹的,这风真邪性!刚才还没这么大!”
横帆在狂风中剧烈抖动,发出“噼啪”的巨响,船身在越来越高的浪涛中左右摇晃,仿佛随时可能倾覆。
“咔嚓——!”
一道惨白的电蛇撕裂天幕。
紧随其后的,是震耳欲聋的雷声,以及倾泻而下的瓢泼暴雨。
岛上哨位,林阿寿和几个喽啰刚撕下一块肉,还没来得及送入口中,猛烈的狂风就夹杂着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砸来。
他们一旁的篝火,在突如其来的暴雨中连一丝青烟都没冒出,瞬间熄灭。
唯一的光源消失了,四周陷入了彻底的黑暗和风雨的咆哮中。
“丢那嘛!这鬼天气!”林阿寿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破口大骂。
海浪愈发狂暴地摇晃着岛屿与船只。
就在这片天地之威令人心胆俱寒之际。
“嚓……”
“嚓嚓……”
一簇簇,一片片,幽蓝色的火焰,毫无征兆地在海岛周围的海面上凭空燃起。
那火焰浮在海浪上,非但没有被雨水浇灭,反而随着波涛的起伏,越燃越旺,渐渐连成一片,形成包围圈,将整个南丫岛及周边海域的海盗船队困在中央。
刚刚适应黑暗的林阿寿等人,目瞪口呆地望着海面上逐渐合拢的蓝色幽光,那颜色在闪电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恐怖。
其中一个年轻的喽啰牙齿打颤,指着那片,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鬼!鬼火!海里有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