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梧阁的地砖硌得沈青梧后颈生疼。
墨兰的哭嚎像根细针直扎耳膜,她听见那丫头指甲抠进青砖缝里的声响,指节发白地攥着她的手腕:\"才人!
才人您醒醒啊!\"裴仲言的药箱\"当啷\"砸在地上,铜锁弹开,药材撒了一地,其中几味朱砂滚到她脸侧,红得刺目。
\"莫慌。\"裴仲言的声音比平日低了三度,指尖搭上她腕脉的瞬间,指腹猛地一跳——那脉象虚浮得像被风卷起的纸,阳气几乎要散成游丝,可在脉门深处,却有股阴寒如蛇信子般蜿蜒而上,顺着他的指尖往胳膊里钻。
他瞳孔微缩,袖中银针\"唰\"地弹出三根,却在触及她锁骨穴位时\"叮\"地一声,被什么无形屏障弹开,针身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黑锈。
\"这不是病......\"他喃喃自语,抬头时正撞进墨兰发红的眼睛,\"是反噬。\"
\"反......噬?\"墨兰膝盖一软跪在地上,眼泪砸在沈青梧染血的裙角,\"太医令,您救救才人!
她白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
裴仲言没接话。
他望着沈青梧七窍渗出的血珠正缓缓凝结,连衣襟上的银线冥纹都被染成暗红,突然想起上个月在太医院典籍里翻到的残页——\"冥契者以阳寿饲阴,每召一魂,折寿三日;强开冥途,魂脉尽断。\"他喉结动了动,伸手扯下腰间的艾草囊,碾碎了敷在她人中,\"先让她醒过来。\"
艾草的苦香刺得沈青梧睫毛颤动。
她在混沌中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弱,像漏了底的沙漏。
有个声音在意识深处冷笑:\"债多了不愁,你倒会挑时候昏过去。\"是地府勾魂使的声音,带着砂纸摩擦般的沙哑。
她想骂回去,可喉咙像被塞了团浸血的棉花,连气都喘不顺。
\"咳......\"
一声轻咳惊得满室人屏息。
沈青梧缓缓睁眼,左眼的阴瞳不受控地翻出幽蓝微光,纱巾下的皮肤泛着病态的青灰。
她望着墨兰哭花的脸,想抬手动动,却发现胳膊重得像灌了铅——这具身子的阳气,怕是连七日都撑不到了。
\"才人!\"墨兰扑上来要抱她,被她偏头避开。
阴瞳的光扫过梁上,她突然顿住——三根半透明的魂体正悬在房梁阴影里,脖颈处勒着紫痕,舌头吐在唇外。
那是崔尚宫身边的三个贴身宫女,白日里还端着茶盏站在殿角,此刻却成了新鬼。
\"墨兰,闭灯。\"她声音发哑。
\"啊?\"
\"闭灯。\"她重复,阴瞳的光更盛了些,\"你看不见,但她们看得见。\"
烛火熄灭的刹那,三根魂魄同时往下沉了几分。
沈青梧望着她们张合的嘴——没有声音,只有唇形在说\"不敢言\"。
为首的白衫女鬼突然抬起手,指尖虚虚点向西苑方向。
她心口一紧:崔尚宫被软禁才半日,这三个心腹就被灭口了?
灭口的人怕她们说出什么?
\"拿残烛来。\"她撑着案几坐起,咬破舌尖逼退眩晕,腥甜的血漫进口腔,\"还有我的阴血符纸。\"
墨兰哆哆嗦嗦从妆匣最底层摸出个檀木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十张符纸,每张都用朱砂画着扭曲的纹路。
沈青梧扯下纱巾,露出左眼幽蓝的阴瞳,指尖蘸着舌尖的血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圈——这是冥途的临时入口,只能开半柱香。
三根魂魄像被磁石吸引,飘进血圈里。
沈青梧的额头沁出冷汗,能清晰感觉到魂魄里的执念在往她识海里钻——是一串梵文,在她脑海里反复浮现,最后凝在\"佛堂地窖\"四个字上。
\"墨兰。\"她扯下腕间的阴玉符,\"去西苑佛堂,地窖里找本《轮回篡记》。\"
\"可......\"墨兰攥着符纸的手直抖,\"西苑是禁地,太后的佛堂连宫妃都不许随便进......\"
\"你怕死?\"沈青梧阴瞳微眯。
墨兰突然跪下来,额头抵着她的鞋尖:\"奴婢不怕。
白天在夜昭阁,奴婢看见那崔尚宫的魂被您审判时,嘴里还念叨着'老夫人说不能说'。
奴婢阿爹被人打死在慎刑司时,也说过'不能说'。\"她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才人要查的,定是能让那些'不能说'的人开口的东西。\"
沈青梧盯着她,突然笑了:\"去,从后墙狗洞钻。
半个时辰后回来。\"
墨兰走后,沈青梧靠着床头,盯着梁上魂魄消失的位置。
她摸出阴玉符,符面突然泛起温热——方才那女鬼消散前,确实对着符纸拜了拜。
这是冥途契约的凭证,说明她们信她能替自己申冤。
窗外更鼓敲过三更。
裴仲言不知何时退到了院外,药箱收拾得整整齐齐,却没走。
沈青梧能听见他在廊下踱步的声音,每一步都踩得青石板\"咯吱\"响——他定是看出了她以血养魂的秘密,但选择了沉默。
这很好,太医令的嘴,有时候比侍卫的刀更有用。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墨兰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
她怀里抱着个黑布包裹,脸色白得像纸,连嘴唇都没了血色:\"才人,地窖里有个暗格......\"她掀开黑布,露出本泛着暗红的经册,封皮上的金漆已经剥落,隐约能看见\"轮回篡记\"四个字,\"里面记着好多名字,阿阮......阿阮的名字也在。\"
沈青梧的指尖顿在\"阿阮\"两个血字上。
那是她的亲妹妹,三年前坠井而亡,当时她还在赶尸村学手艺,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经册上的批注刺得她眼睛生疼:\"魂扣西苑,永不得转。\"
\"好个崔尚宫。\"她阴瞳骤缩,\"原来你们连地府的账都敢改。\"
\"不是崔尚宫。\"墨兰声音发颤,\"暗格里还有半块碎玉,刻着'凤栖'二字,是太后宫里的信物。\"
沈青梧的手突然收紧,经册边角刺破了掌心,血珠滴在\"阿阮\"名字上,像朵绽开的红梅。
她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将经册残页塞进阴玉符,符面原本模糊的\"未知主谋\"四个字,竟缓缓变成了\"崔氏\"——她知道这是在给崔尚宫顶罪,但阿阮的债,她等不了了。
\"墨兰,准备香烛。\"她起身时踉跄了一下,扶住案几才站稳,\"今晚,我要去西苑'祭拜'。\"
\"可那里......\"
\"是禁地?\"她扯下头上的乌木簪,簪头的血痂被扯落,露出下面泛青的皮肤,\"那是我冥途的入口。\"
月光退去时,御书房的烛火还亮着。
萧玄策捏着霍沉刚送来的密报,指节泛白。
三年前腊八羹案的原案卷,竟被太后以\"不祥\"为由焚毁了;崔尚宫的账册里,每月十五都有笔\"佛堂香油钱\"汇往宫外,收款人是个姓周的老妇——那是太后乳母的娘家。
\"陛下。\"孙尚仪捧着茶盏进来,\"沈才人今夜召魂后,曾命宫女前往西苑佛堂。\"
萧玄策放下密报,盯着烛火里跳动的影子:\"她倒是会挑地方。\"他想起白日里沈青梧七窍流血的模样,龙袍下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案头的《换命录》,第三页血字\"血引帝王\"被他摸得发亮。
\"传朕口谕。\"他突然笑了,\"西苑佛堂的守卫,今夜撤了。\"
孙尚仪一怔:\"陛下?\"
\"她若真能通冥......\"萧玄策望着窗外渐明的天色,眸底翻涌着暗潮,\"朕倒要看看,她敢不敢动太后的根。\"
清梧阁里,沈青梧对着铜镜整理素缟。
镜中女子左眼幽蓝,右眼泛红,纱巾下的皮肤青得像要渗出水来。
她将阴玉符贴身收好,指尖抚过符面凸起的\"崔氏\"二字——这是她给崔尚宫的催命符,也是给背后主谋的战书。
\"墨兰,把黑烛点上。\"她转身时,素缟下摆扫过地上未干的血痕,\"子时,该去会会那些'不敢言'的鬼了。\"
窗外,启明星刚刚升起。
西苑佛堂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上。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梵唱,混着阴寒的潮气,像极了前世赶尸时,山坳里飘来的鬼哭。
沈青梧望着远处被晨雾笼罩的佛堂飞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知道,今夜之后,这深宫里的鬼,该见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