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梧指尖掐进掌心,玄甲卫的脚步声已漫过月洞门。
她望着案头半卷未焚的黄符,喉间泛起腥甜——昨夜为引阴巡令,她已耗了半盏阳气,此刻再硬扛皇帝的试探,冰裂纹怕是要爬到心口。
\"素纱。\"她低唤一声。
檐角铜铃轻响,穿玄色劲装的女子从梁上翩然落地,面覆半幅青纱,唯余双眼如淬了冰的寒潭:\"主子可是要动那处?\"
沈青梧扯过床头暗格里的锦盒,盒中躺着老驼翁昨日献的密图,绢帛边缘还沾着钦天监禁阁的霉味:\"去取地脉图,再把引魂铃残片裹上我的血。\"她解开衣襟,第四道冰裂纹正顺着锁骨往心脏攀爬,\"告诉无面巡使,今夜子时三刻,所有阴差退到清梧阁三里外。\"
素纱的目光扫过她心口的霜花,青纱下传来极轻的叹息:\"您这是拿命换局。\"
\"总比被人当棋子碾碎强。\"沈青梧将密图塞进素纱手中,\"快去。\"
素纱消失的刹那,院外传来叩门声。
\"婕妤娘娘,陛下宣您去御花园赏夜荷。\"小宫女的声音甜得发腻,可沈青梧听得清楚——那是玄甲卫统领霍沉的喉音。
她对着铜镜理了理鬓边珠花,冰裂纹在镜中泛着幽蓝,像条随时要噬主的蛇。
指尖掠过妆匣底的玉簪残灰,那是她前世师傅临终前塞给她的,残灰里还裹着半枚判官印。
\"回陛下,臣妾染了风寒,恐污圣驾。\"她扶着妆台起身,脚步虚浮却声线平稳,\"若陛下不嫌弃,不如来清梧阁坐坐?\"
殿外静了片刻,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
沈青梧知道,萧玄策定是眯起了眼——这宫里的女人,哪个不是巴望着他踏足?
偏她总在推拒。
\"准了。\"
三个字像块烧红的铁,烫得她耳尖发疼。
她迅速将玉簪残灰塞进袖中,转身时正撞进那道月白身影。
萧玄策未着龙袍,中衣领口松了两颗盘扣,露出紧实的锁骨,眉峰微挑,眼底却凝着霜:\"沈婕妤这病,来得倒是巧。\"
\"巧的是陛下。\"沈青梧后退半步,让过他的气息,\"昨夜臣妾埋引魂铃时,陛下不也在檐下站了半宿?\"
萧玄策的瞳孔微缩。他分明未发一言,这女人却像能看穿他的心思。
\"陛下可是查了前朝旧档?\"她突然抬眼,右眼的幽蓝在烛火下忽明忽暗,\"查到靖难三年那桩换腹案了?\"
萧玄策的手按上腰间玉牌——那是调阅宗人府档案的凭证。
他原以为做得隐秘,不想还是被她抓了把柄。
\"沈青梧,你究竟知道多少?\"他逼近一步,龙涎香裹着寒意涌来。
沈青梧却笑了,指尖抚过他腰间的玉牌:\"陛下若真想知道,今夜子时,去地脉回音室如何?
那里藏着您母后最后说的话,还有您兄长......\"她顿了顿,\"被活埋时的哭声。\"
萧玄策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幼年曾听乳母说过,母后临终前总喊\"玉玺塞我口\",可当时他才三岁,哪里懂这些?
后来他杀了乳母,烧了所有相关记录,以为就此干净了。
\"你如何知道?\"他的声音发哑。
沈青梧没有回答,只是转身走向内室:\"陛下若敢来,臣妾便让您听听,什么叫真话。\"
子时三刻,地脉回音室。
沈青梧跪在潮湿的青石板上,心口的冰裂纹已爬满半胸,第五道正从心脏位置缓缓裂开。
她咬破指尖,在石板上画了个冥途印,鲜血滴在刻着\"封怨\"二字的地脉节点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判官回响,开。\"她低诵咒文,袖中的玉簪残灰突然发烫,半枚判官印从灰中浮起,泛着幽绿的光。
冥途深处传来轰鸣,百名前代判官的虚影在头顶浮现,齐声念道:\"债未清,魂不熄。\"
沈青梧只觉喉头一甜,鲜血溅在判官印上。
印上的纹路突然活了,化作千万条红线,顺着地脉节点蔓延而去——那是通往乾清宫的方向。
乾清宫内,萧玄策正解着中衣系带。
他本不想来,可沈青梧那句\"你兄长被活埋时的哭声\"像根刺,扎得他彻夜难安。
\"啪嗒。\"
烛火突然熄灭。
萧玄策的手按上床头的匕首,目光如刀扫过暗处。
可黑暗中没有刺客,只有一声稚嫩的抽噎:\"父皇......我不是妖......我是你的儿子啊......\"
他的瞳孔骤缩。
这声音,像极了他记忆里那个早夭的兄长——可史书记载,兄长是染了痘症,三岁就没了。
\"玉玺塞我口!你们要我死得说不出话!\"
女人的嘶喊炸响在耳边,萧玄策惊得跌坐在地。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是母后临终前的呓语!
他曾以为那是病中胡话,可此刻,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谁在说谎?\"他握刀的手在抖,\"出来!\"
回应他的只有风声,可那哭声、喊声却越来越清晰,混着血锈味钻进他的鼻腔。
他突然想起沈青梧说的\"地脉回音室\",想起她右眼的幽蓝,后背的冷汗浸透了中衣。
次日朝会,萧玄策盯着阶下的礼部尚书,声音冷得像冰:\"先帝亲子,葬于何处?\"
满朝文武皆惊。
礼部尚书跪在地上,额头抵着青石板:\"回陛下,先帝长子......早夭,葬于京郊皇陵。\"
\"皇陵?\"萧玄策冷笑,\"朕记得,皇陵志里写着,靖难三年,有座无名冢被雷劈了,里面埋的是什么?\"
礼部尚书的脸瞬间煞白。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退朝。\"萧玄策拂袖而起,龙袍扫过丹陛,\"传沈婕妤来乾清宫。\"
沈青梧入殿时,萧玄策正站在窗前,背对着她。
阳光透过纱帘照在他身上,将影子拉得老长。
\"你做了什么?\"他没有转身。
\"臣妾昨夜也听到了——那是您兄长的魂,在喊您。\"沈青梧站在殿中,没有跪拜。
萧玄策猛然转身,目光如刀:\"你如何能让死人说话?\"
\"臣妾没做任何事,臣妾只是打开了您一直捂住的耳朵。\"沈青梧直视他的眼睛,\"陛下以为烧了记录,杀了知情人,就能抹掉真相?
可鬼魂不会说谎,他们的哭声,会顺着地脉,钻进每个做亏心事的人耳朵里。\"
萧玄策沉默良久,突然笑了:\"你若真知全部真相,为何不直接说?\"
\"因为您不会信。\"沈青梧走到他面前,抬手抚过他眉峰,\"但当您的梦里全是哭声,当您的奏折边角浮现血字,当您连呼吸都听见'假'字——那时,您才会自己来找我。\"
她转身欲走,心口突然剧痛。
第五道冰裂纹已爬满心口,寒霜顺着指尖蔓延,将她的袖角冻成了冰甲。
\"契者,私引回响扰君心神,越界半寸,当削魂一日。\"
铁面的虚影在殿角浮现,声如寒铁。
沈青梧转头看向他,眼神冷硬:\"我未造假,只放真声——这算越界?\"
铁面凝视她良久,最终消散于风中。
当夜,沈青梧回到清梧阁,素纱正守在门前,低声道:\"有人来过——穿龙纹靴,未留名。\"
她走入内室,案上赫然放着一卷前朝《起居注》残卷。
翻开处,墨迹未干,正写着:\"靖难三年,帝换腹子,以庶代嫡,焚诏三日,血雨七城。\"
沈青梧抚过那行字,轻笑出声:\"陛下,您终于开始自己挖坟了。\"
窗外,乾清宫方向,一盏孤灯彻夜未熄。
萧玄策执起朱笔,在奏折上批注:\"查:所有参与换腹之臣,后人何在?\"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起居注》残卷上,\"换腹子\"三个字泛着冷光,像道揭开的伤疤,正缓缓渗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