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血光冲天的第三日,宫中落了一场诡异的雨。
雨丝泛着青灰,落在檐角不滴落,悬在半空如凝固的泪。
宫人皆称异象,可没人敢多看一眼。
前两日接连暴毙的三个低阶宫女,已被人匆匆抬走,尸身干瘪如枯藤,眼窝深陷,唇色乌紫,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抽走了魂与精血。
内务府只报“疫病突发”,可沈青梧知道——这不是病。
这是食魂。
她站在偏殿尸房外,指尖轻捻一缕残留在尸布上的气息。
阴冷、黏腻,带着织物摩擦的微响,像有人在耳边用锈针划过丝绸。
她闭目,识海深处“梦门”微微震颤,一道冰裂纹自心口蔓延,刺痛如刀割。
“开。”
梦门启,二十息倒数开始。
刹那间,她“看”见了——那名宫女死前最后一瞬:夜半值房,忽觉脖后一凉,似有细线缠绕。
她惊惶回头,却不见人影。
下一瞬,无形丝线骤然收紧,将她整个人拖向尚衣局方向!
她张嘴欲呼,却发不出声,魂魄如被钩出,一路拖行至一架古旧织机前。
机上无布,唯有一团幽光蠕动,似在编织什么……她看见自己魂影被拉长、撕裂,化作一缕银丝,缠上梭子,织入经纬。
画面戛然而止。
沈青梧睁眼,眸底寒光如刃。
“不是病死。”她低语,声音冷得像从地底渗出,“是魂被织进了衣。”
她转身,黑袍翻飞,直入暗巷。
影七已在等候,跪地禀报:“尚衣局近月采买‘生丝’三百斤,‘阴蚕茧’四十九对,皆注明‘特供苏婕妤’。账目由贵妃亲批,无人敢查。”
“阴蚕茧?”沈青梧冷笑,“那是养在乱葬岗坟头的毒虫,只食怨魂之气,吐出的丝能锁魂魄。谁给她的胆子,用这种东西制衣?”
影七垂首:“更异的是,苏婕妤每次从尚衣局出来,面容竟似年轻几分。有宫人亲眼所见,她照镜时,眼角细纹消失,肌肤泛光,仿佛饮了活人精气。”
沈青梧指尖微动,心口冰裂纹又闪一瞬。
以魂为丝,以命为线,织衣续命?
她忽而低笑,笑声却无半分温度:“她不是想美……她是想——活在别人的命里。”
夜深,素纱悄然归来,面纱微颤,声音发紧:“找到了……在尚衣局最深处的暗格,一件未完工的‘九重霞衣’。我用阴丝探查它的衬里,里面有东西在哭。”
她顿了顿,喉头滚动:“是小蝉……她没死透,魂被封在衣中,只剩一丝残念。她说……‘针穿骨,线绞魂,救我……’”
沈青梧静立不动,唯有右手缓缓抬起,掌心浮现出那柄断簪所化的短刃“衡”。
金纹在刃上流转,映得她半边脸明灭不定。
“她们把人,当成了丝。”她一字一顿,声如判词,“把命,当成了布料。”
她闭眼,梦门再度开启——二十息内,她追溯那件霞衣上的怨气流向,竟直指苏婕妤寝宫“锦霞阁”。
而更深处,一股极隐晦的阴力盘踞在尚衣局织坊,如蛛网般密布,织机之下,埋着三十六具未登记的“织奴”尸骨。
她们生前皆为处子,死状与今夜暴毙者相同。
这不是一人所为。
这是一场持续多年的献祭。
她睁开眼,眸中已无情绪,唯有审判的冷光。
“千线婆……”她低语,“你说你要‘织尽人间美’,可你织的,是血,是魂,是无数女子被碾碎的一生。”
她转身,望向窗外。
月悬中天,清辉洒落宫墙,像一层薄霜。
可在这霜色之下,她已听见织机的轻响——那不是木齿咬合的声音,而是魂魄被拉扯时的呜咽。
她抚过断簪刃,指尖渗血,滴落在地,竟凝成一道微型归骨阵纹。
“旧契已断,新途将立。”她轻声道,“可这宫里的鬼,还活得太过逍遥。”
风穿殿而过,吹动她袖中一片枯叶——那是太庙碎裂的血符所化。
她立于廊下,影如修罗。
而尚衣局深处,织机的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仿佛一张巨口,正等待下一个被织进衣裳的灵魂。
第127章 她穿的不是衣,是人皮(续)
夜风如刀,割裂宫墙上的月影。
沈青梧立于尚衣局暗巷尽头,金纹覆眼,瞳中映出的已非人间灯火——而是层层叠叠、纠缠如网的阴丝脉络。
那些丝线自织机深处蔓延而出,如活物般蠕动,每一根都缠绕着一缕残魂的哀鸣。
她看得清楚:千线婆枯瘦十指翻飞如蝶,指尖牵动的不是丝线,而是魂魄撕裂后凝成的幽光银丝,一梭一纬,皆以命为引,以痛为染。
那架古织机庞大如棺,机腹深处,一具半透明的女子躯体正被层层包裹。
肌肤尚未完全成型,五官却已清晰可辨——正是小蝉。
她的魂被钉在经纬之间,双唇微张,却发不出声,唯有眼神里盛满千年不散的恐惧。
沈青梧心口猛地一绞,冰裂纹骤然灼烫,仿佛有百把利刃同时剜进识海。
“剪断它……判官……剪断它……”
低语如潮,自四面八方涌来。
不是风声,不是幻觉——是百名“线奴”的残念在冥途边缘齐声呼唤。
她们曾是宫女、绣娘、贱役,皆因貌美或命格纯净被选中,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尚衣局的深院里。
她们的魂被抽丝剥茧,织入一件又一件“霞衣”,供贵胄穿戴,延寿驻颜,而她们的名字,连尸骨都未留下。
沈青梧缓缓闭眼,金纹在眼皮下流转,压制住识海即将崩裂的剧痛。
她不能出手——至少现在不能。
千线婆不是傀儡,她是执念成魔的老匠,双手沾染的因果早已与地府律令交错。
若她此刻强行破局,反噬将直接撕裂她的阳寿。
而更深处,那股盘踞如蛛网的阴力,分明在等待一个“祭品”——一个足够强大的魂,来完成最后一件“九重霞衣”的点睛之笔。
小蝉,只是引子。
她才是真正的目标。
她悄然退走,身影融进夜色,如同从未来过。
回到偏殿,烛火未燃,唯有一盆铜水静置案上。
她抽出断簪所化的“衡”,没有半分迟疑,刃锋划过掌心,鲜血滴落,一滴、两滴……直至铜盆中血水泛起幽光。
“册灵,现。”
竹简自虚空浮现,一页页翻动,每一页都浮现出一名宫女的姓名、生辰、入宫时日。
百人之名,竟与尚衣局近十年所有失踪记录严丝合缝。
更有甚者,她们的脉象残迹竟与“阴蚕丝”的阴力波纹完全契合——她们不是死了,是被“用尽”了。
沈青梧闭目,催动血脉冥途。
识海中梦门再度开启,二十息倒计时如刀锋悬颈。
她以魂为引,以血为线,逆溯那件九重霞衣上的怨气流向。
刹那间,盆中血水倒流而起,化作一张虚幻血网,网中浮现出苏婕妤寝宫“锦霞阁”的轮廓。
而镜前,那件未完工的霞衣静静悬挂,领口处,一寸绣面泛着诡异微光——
那里,绣着一张脸。
一张与沈青梧一模一样的脸。
针脚细密,栩栩如生,连她左眉梢那道极浅的旧伤痕都分毫不差。
这不是模仿。
这是“替代”。
她们要织的,从来不是美衣。
是她。
沈青梧睁眼,眸中再无波澜,唯有冷焰燃至极致。
她轻轻抚过断簪刃,指尖血痕未干,却已凝出一道微型归骨阵纹。
风穿殿而过,吹动她袖中那片太庙血符所化的枯叶,叶脉间,隐隐有判官印的残痕浮现。
她低声自语,如宣判,如誓约:
“你们想把我织进衣里……那我,就先斩了你们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