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外乡人并未在风雷驿久留,像寻常过路商贩般买了些干粮清水,问了问通往邻镇的道路,便匆匆离去。但他们锐利的眼神和身上那股与小镇格格不入的精悍气息,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李清河心中漾开一圈涟漪。
他知道,那晚山脉深处的事情,绝不可能就此了结。巡天司的仙师或许暂时稳定了封印,但因此地异动而吸引来的目光,绝不会只有他们。那方“镇岳玺”残片,行商手中的古玉,都像是黑暗中的萤火,会引来各种飞蛾。
接下来的日子,李清河更加低调。他几乎足不出学堂,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日常劳作和《养身诀》的修炼中。经历地脉煞气的冲刷和与古魄残念的凶险沟通后,他再回过头来体悟这最基础的养身法门,竟有了许多新的理解。
那口诀看似简单,只是引导体内一股暖流循特定路线运转,但其中蕴含的“顺其自然”、“调和阴阳”的至理,却与那晚他疏导地煞、沟通古魄时所用的“理”一脉相承。他甚至觉得,这《养身诀》或许并非仅仅是一部强身健体的法门,而是一种更为根本的、教导如何与天地万物和谐共处的“道理”的入门。
他的“观气”能力也愈发精微。如今他已能大致分辨出不同人身上“气”的强弱、清浊以及流转是否顺畅。董先生的气清而正,但略显枯瘦,似是思虑过度;铁匠王大叔的气赤红灼热,却有些外强中干,应是常年打铁耗损了元气;就连张癞头那伙人,他们的气也并非一成不变的污浊,在酒足饭饱、未曾生事时,也会短暂地呈现出一种懒散的平和。
他开始尝试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做一些更细微的“理气”。比如,他会悄悄调整学堂院子里几盆半枯萎花草的位置,使其更能承接雨露阳光,气息流转更顺畅;他会将库房里一些堆放杂乱、气息淤塞的旧书重新整理,让知识的“气”能更好地流通。这些举动微不足道,甚至无人察觉,但李清河却能从中感受到一种微妙的平衡与和谐,他的气脉也在这种实践中变得更加圆融通透。
这一日,他正在擦拭学堂里一块用来压纸的旧镇纸。这镇纸是块黑沉木,年头颇久,边角都被摩挲得光滑。在李清河的感知中,这块镇纸的气息沉静、温凉,带着常年与书香为伴的墨韵,是一件能让人心神安宁的旧物。
然而,当他指尖拂过镇纸底部一道不起眼的陈旧划痕时,却隐隐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锋锐的“金戈之气”,与这镇纸整体的沉静气息格格不入,如同美玉上的瑕疵。
他心中一动,找来一点清水和最细的砂纸,极其小心地、顺着木头的纹理,轻轻打磨那道划痕。他不是要彻底消除它,而是磨去其尖锐的毛刺,使其与整体气息更加融合。这是一个极其精细的活计,需要心神高度集中,对力量的掌控要求也极高。
就在他全神贯注之际,学堂外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马蹄声和呵斥声。
李清河动作一顿,收敛气息,透过窗棂向外望去。
只见一队约莫十余人的人马停在了学堂外的空地上。这些人并非之前那种精悍的探子,而是穿着统一的青色劲装,腰佩长刀,神情冷峻,带着一股官家的肃杀之气。为首的是个面色白皙、眼神阴鸷的中年文士,虽未佩刀,但气息却比那些护卫更加深沉难测。
“此地可是风雷驿学堂?主事人何在?”一名护卫高声喝道,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董先生闻声从书房走出,见到这阵仗,眉头微皱,但还是持礼道:“老朽便是本学堂塾师董永年,不知各位官爷有何见教?”
那中年文士目光扫过董先生,又掠过简陋的学堂,最后落在闻声出来的李清河身上片刻,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尖细:“本官乃郡守府巡察使,冯安。奉命巡查各县镇,核查丁口,清点库藏,尤其是……查验各地有无私藏禁物、传承邪术之举。”
郡守府?巡察使?李清河心中凛然。风雷驿地处偏远,以往最多是县里的税吏来过,郡守府的高官亲自带队下来巡查,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而且,偏偏是在地脉异动之后?
董先生也是老于世故,心中疑虑,面上却不露分毫:“原来是冯巡察使驾临,有失远迎。本学堂乃清贫之地,唯有几卷圣贤书,库藏更是空空如也,丁口名册在此,请大人查验。”说着,便让李清河去取名册。
冯安接过名册,随意翻看了几眼,并不在意,目光却再次投向学堂内部,淡淡道:“听说,贵学堂有个叫李清河的杂役?”
李清河心中一跳,上前一步,躬身道:“小子便是李清河。”
冯安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李清河收敛全身气息,体内暖流平缓运转,眼神低垂,显得恭顺而平凡。
片刻后,冯安才移开目光,语气听不出喜怒:“年纪轻轻,倒是沉稳。本官沿途听闻,前几日此地夜间似有异动,你可知道些什么?”
果然来了!李清河早已打好腹稿,恭敬答道:“回大人,前几日夜里确有大风,小子睡得沉,并未察觉太大异常,只听邻里说起似有地动,但甚是轻微,并未造成损伤。”
冯安盯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但李清河神情坦然,毫无异样。
“是吗?”冯安不置可否,话锋一转,“本官还听说,你似乎对古物有些见识?镇上富户周家,有一方旧印,你可曾见过?”
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直指核心!李清河背后渗出冷汗,知道对方有备而来。他依旧保持镇定:“周老爷家的印玺,小子随先生去拜访时,确曾有幸见过一眼,但小子见识浅薄,只觉古老,并看不出什么名堂。”
冯安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不再追问李清河,转而对手下吩咐道:“仔细搜查学堂,特别是书籍库藏,看看有无违禁之物。董先生,得罪了。”
那些护卫如狼似虎般涌入学堂,开始翻箱倒柜。董先生脸色难看,却也无法阻止。
李清河心中焦急,却无能为力,只能暗暗祈祷这些人莫要发现他藏在床板下的那本《养身诀》残卷。同时,他更加确定,这队郡守府的人马,绝非例行公事那么简单。他们的目标,很可能就是与“镇岳”相关的线索,而自己,似乎也已经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山雨欲来风满楼。风雷驿的平静,彻底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