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外窥探的阴云,如同悬顶之剑,打破了藏书楼持续数月的宁静。薄雾笼罩的山谷,气氛凝重。陈老与几位执事连夜商议,加强了谷口的警戒,并启动了更多简单的迷惑性阵法,但众人心知肚明,这些手段对付寻常人尚可,若对方真是精通地脉或阵法的高手,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李清河心中危机感最盛。他凭借新领悟的地脉感知,能清晰地“看”到那两股阴冷气息并未远离,反而如同耐心的猎犬,在谷外废弃矿洞附近扎下根来,不断用某种诡异的方式试探、解析着山谷外围的地脉迷障。那股针对地脉的探查力,让他感到心惊,对方显然有备而来。
不能再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做些什么,至少,要摸清对方的虚实,为楼中争取更多应对时间,或者……寻机将其惊走。
然而,他修为低微,正面冲突无异于以卵击石。唯一能倚仗的,便是这数月来在藏书楼沉淀的心境,以及对“理”的初步领悟,尤其是那刚刚入门的地脉感知与调和之能。
夜深人静,李清河独坐窗前,目光穿透夜色,望向谷口方向。他回想起墨渊老人的点化——“心如明镜,映照万象,承载万理”。又想起棋局中的权衡取舍,扫地时的韵律节奏,煎茶时的水火相济。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渐渐成型。
他要去“下盘棋”,以这整片山谷为棋盘,以地脉为棋子,下一盘惊退来敌的“棋”。
次日清晨,雾气未散。李清河向陈老禀报,说雨后山路湿滑,需巡查一下谷内几处可能松动的坡坎和排水沟渠,以免山体滑塌或积水内涝。理由合情合理,陈老不疑有他,叮嘱他小心行事。
李清河背上一个小巧的药篓(内装些寻常草药和几件小工具作掩饰),手持一根探路竹杖,看似随意地在谷内巡视。他的脚步不快,目光似乎只在检查山坡和沟渠,但心神已高度集中,与脚下的大地建立了更深层次的连接。
他行走的路线并非随意,而是暗合谷中地气流转的几个关键节点。每至一处,他便蹲下身,假意查看土石或清理沟渠,实则将手掌悄然贴附地面,将自身那丝独特的、能与地脉共鸣的暖流,极其微弱、极其舒缓地注入节点之中。
他并非强行改变地脉流向,那非他所能及。他所做的,是“调和”与“引导”。如同高明的琴师拨动琴弦,他依据连日来对谷中地脉“呼吸”韵律的深刻理解,以自身为引,轻轻“扰动”那些节点处地气的自然振动频率。
在靠近谷口、地气迷障最为浓郁的区域,他稍稍加强了地气的“凝滞”感,让那层天然的屏障显得更加厚重、难以渗透,如同在雾中又加了一层浓纱。而在山谷侧翼,几处地气相对活跃但并非主要通道的区域,他则巧妙地“梳理”地气,制造出几处微弱的、似是而非的“灵气波动”假象,仿佛那里另有玄机或薄弱点。
他的动作轻柔至极,引起的波动微乎其微,混杂在自然环境的地气变化中,几乎难以察觉。这并非攻击,而是一种更高明的“误导”和“布疑”。他要让外面那两个窥探者“感觉”到,这山谷的地脉防护比想象中更复杂、更诡异,并且可能存在他们尚未发现的、更值得注意的“侧门”或“破绽”,从而分散他们的注意力,拖延时间,甚至诱使他们做出错误判断。
整个过程,李清河心神消耗极大,额角渗出细密汗珠。他必须精确掌控力度,多一分则可能引发地气反噬或暴露自身,少一分则效果不显。这完全依赖于他这数月来“扫地明心”、“读书悟理”所锤炼出的极致专注和对细微气息的精准把握。
就在他完成对最后一处节点的细微调整,准备悄然返回时,异变突生!
谷外那股阴冷的地脉探查力,似乎察觉到了谷内一丝极其隐晦的地气韵律变化,猛地增强了力度,如同一条毒蛇,骤然朝着李清河刚刚“梳理”过的一处侧翼假象节点钻探而来!速度极快,带着一股蛮横的破坏意味!
李清河心中一惊,对方果然敏锐!若让其探实那处是假象,必会意识到有人做手脚,从而更加警惕,甚至可能强行冲击真正的主入口!
电光火石间,李清河福至心灵!他想起昨日棋局中,墨渊老人一着看似无关紧要的“闲棋”,却在不经意间奠定了后续的胜势。他此刻无法硬挡,何不……顺势而为?
他毫不犹豫,将全部心神集中于那处正被探查的假象节点,不再试图加固或掩饰,反而以自身为媒介,极其隐晦地引导着对方那股探查力,让其顺着自己预设的、通往山谷深处一处天然岩石屏障(无路可通)的次要地脉支流“滑”了过去!同时,他模拟出地气遇到阻碍时自然产生的、微弱的“反弹”与“紊乱”波动。
果然,谷外那股探查力微微一滞,似乎“感觉”到探入了某个通道,却遇到了阻碍,波动变得有些躁动,更加专注地向那岩石屏障冲击了几下,无功而返,却也因此被牢牢吸引在了那个错误的方向上。
与此同时,李清河感觉到另一股更阴沉的气息(似是那个郡守府方面的人)也加入了探查,两股力量似乎在交流着什么,对主入口方向的压力反而减轻了些许。
成功了!李清河心中稍定,不敢久留,立刻借着树林掩护,悄无声息地退回了居住区。
接下来的两天,谷外那两股气息变得更加活跃,却明显将大部分精力放在了侧翼那几个被李清河“加工”过的区域,反复探查、试探,偶尔还爆发一些小的、针对假目标的冲击,引得谷内雾气翻涌,让不明所以的藏书楼弟子们更加紧张。而主入口的地脉迷障,在对方注意力被分散的情况下,反而稳如磐石。
陈老和执事们虽不知具体缘由,但也察觉到窥探者的动向有异,趁机加固了主入口的几处简单禁制。
第三日黄昏,李清河正在药圃浇水,心中忽有所感。他凝神向谷外“望去”,只见那两股盘旋数日的气息,似乎因为迟迟找不到真正的突破口,反而被那几个“假目标”弄得疑神疑鬼、消耗不小,竟开始有了一丝焦躁和不耐烦的意味。尤其那股阴冷气息,变得愈发暴戾,似乎有强行施展某种秘法硬闯的迹象。
李清河心念急转,知道不能再等。他需要一个契机,一锤定音,惊退他们!
他目光扫过药圃旁一处平日用来堆积腐殖土的小洼地。那里地势低洼,雨水汇聚,地气本就有些淤塞阴湿。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是夜,月黑风高,山风渐起。李清河悄无声息地来到那处洼地附近。他选定一处地气淤塞点,双手按地,不再像之前那样轻柔调和,而是将心神沉入那数月来扫地、读史、弈棋所积累的、对“势”的理解中。他回忆着山洪暴发前的那种压抑与躁动,回忆着棋局中“造势”与“引爆”的时机。
他不再引导,而是开始极其缓慢地“压缩”和“积蓄”洼地周围本就紊乱的地气,同时引动山谷夜风的气流,微微扰动上方一片稀疏的竹林。整个过程,他小心翼翼,如同在编织一个精巧的陷阱。
当感觉到谷外那股阴冷气息再次不耐地试图强探一处假节点时,李清河眼中精光一闪,引动了那积蓄到临界点的、混杂了阴湿淤气的紊乱地脉之力,并巧妙地将其与上方竹林的风声、以及更远处一只夜枭的惊飞声联系在一起!
“呜——嗡——”
一阵极其短暂、却清晰可辨的、如同地底闷雷般的异响,伴随着竹叶急促的沙沙声和夜枭的尖鸣,从洼地方向传出,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一股阴寒、混乱、却并不强大的气息波动随之扩散开来!
这动静,在常人听来,或许只是寻常山野异响。但在谷外那两个精通地脉感知的窥探者耳中,却不啻于一声惊雷!
“地煞阴窍?!”谷外隐隐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惧,“这谷中竟有如此凶险之物?还会自行异动?莫非有变?”
另一股阴沉气息也剧烈波动了一下:“此地诡异!防护森严且变幻莫测,更有阴煞潜伏……不宜久留,速退!”
话音未落,李清河清晰地感知到,那两股盘桓数日的气息,如同惊弓之鸟,以比来时快上数倍的速度,仓皇向远方遁去,转眼间便消失在他的感知范围之外。
谷外,重归寂静。只有夜风拂过山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李清河长长舒了一口气,浑身已被冷汗湿透,虚脱般坐倒在地。方才那一下,看似简单,却耗尽了他所有心力,是对他“理”之修行成果的极致考验。
良久,他缓缓起身,望向墨渊老人静修的方向,深深一揖。今日能惊退强敌,全靠老人昔日点化与这数月楼中积淀。
回到小屋,东方已现微明。李清河毫无睡意,心中却一片澄明。经此一役,他真切地体会到,“理”之修行,并非空谈。明万物之理,通变化之妙,即便自身灵力微薄,亦可于无声处听惊雷,于细微处见真章,借势而为,化解危机。
璞玉初显,光华内蕴。他知道,自己这块“璞玉”,经历藏书楼的滋养与打磨,已初步褪去蒙尘,显露出属于他自己的独特光芒。前方的路或许更加艰险,但他心中已无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