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轩离去后,雅舍内重归寂静。李清河独坐良久,将方才的对话反复咀嚼。苏文轩带来的消息——陈默重伤昏迷但性命无碍,代号“柒”令牌的特殊性,以及影阁内部可能存在的纷争——都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层层涟漪。然而,苏文轩最后那看似随意却暗藏机锋的追问,以及那双深邃眼眸中难以捉摸的审视,更让他警醒。这位苏师兄,绝非表面那般温润无害,其心思之深,远超想象。
软禁于此,名为保护,实为隔离与观察。李清河心知肚明,自己必须更加谨言慎行,同时,也要利用这难得的“安宁”,尽快提升实力。苏文轩承诺的“指导”,是福是祸,尚未可知,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于此。
他收敛心神,再次沉浸于修炼之中。此地灵气虽被过滤,略显滞涩,但对他这“凡尘脉”而言,影响相对较小。《养身诀》运转之下,那丝融合了先天煞气的暖流愈发凝实,在经脉中奔腾流转,滋养着伤愈后的身躯,也隐隐锤炼着神识。他尝试将感知向外延伸,虽受禁制所限,无法及远,但对小院内一草一木、气息流转的洞察却更加精微。他甚至能隐约“听”到守院弟子换岗时极轻微的脚步声和低语,能“感”到地下深处水脉极其缓慢的流动。
这种对微观环境的极致掌控感,让他对“观气”之能有了新的理解。力量并非只有宏大磅礴一种形式,于细微处见真章,亦是大道。
次日清晨,哑仆送来早饭时,一同带来的还有几卷书册和一套文房四宝。书册是《基础符箓图解》、《灵力微控初解》等入门典籍,正是李清河目前最需要弥补的知识短板。这显然是苏文轩的安排,看似周到,实则也是一种试探——试探他的学习能力和悟性。
李清河不动声色地收下,道谢后便开始研读。他深知,在修行界,符箓、阵法、灵力操控皆是基础,即便他主修“观气”与“理”,这些知识亦是护道之基,不可或缺。他凭借过目不忘之能,快速记忆着符文的笔画、灵力的运转法门,并结合自身对气息流动的理解加以印证,进展极快。
午后,雅舍门再次被推开,来的却并非苏文轩,而是一位身着灰色执事袍、头发花白、面容古板的老者。李清河认得,正是掌管兰台部分古籍修复工作的孙师叔麾下的一位老执事,姓吴,平日沉默寡言,以严谨刻板着称。
“李清河?”吴执事声音沙哑,面无表情,“奉孙师叔令,念你静养无聊,特许你协助整理一批受损古籍,权作散心,亦可静心。随我来。”
协助整理古籍?李清河心中微讶,这倒是出乎意料。他恭敬应道:“是,有劳吴执事。”
跟随吴执事走出雅舍,穿过一片竹林,来到文渊阁后方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匾额上书“补阙斋”,乃是书院修复古籍之所。斋内光线柔和,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纸墨和特殊药水的气味,几位年长的执事正伏案工作,小心翼翼地对破损书页进行清洗、补缀、装订,气氛安静而专注。
吴执事将李清河引到靠窗的一张空案前,案上摆放着几本虫蛀、霉变严重的残卷,以及镊子、软刷、浆糊、补纸等工具。“这些是待修复的杂书,无关紧要,你只需小心清理浮尘、平整卷页即可,不可损坏原页。若有疑难,问我。”交代完毕,他便回到自己的位置,不再理会李清河。
李清河看着案上那些散发着岁月气息的残破书卷,心中并无抵触,反而升起一丝亲切感。在藏书阁的日子,他早已习惯与故纸为伴。他净手后,拿起工具,开始工作。动作轻柔细致,神情专注。
他并未动用“观气”之能,只是凭借肉眼和手感,小心地拂去书页上的灰尘,用软刷清理虫蛀的孔洞,将卷曲的边角轻轻压平。这个过程极其枯燥,却也是一种修行,磨练着他的耐心与定力。
工作间隙,他偶尔会瞥一眼书页上的内容。这些多是些地方风物志、民间杂谈或早已失传的工艺图谱,并无功法秘籍,但字里行间亦承载着前人的智慧与时代的印记。他一边修复,一边默默记下其中有价值的信息。
接连数日,李清河白日便在补阙斋修复古籍,晚上则回到雅舍研读苏文轩所赠的入门典籍,并勤修不辍。日子过得平静而充实。吴执事对他不闻不问,其他老执事也各自忙碌,无人打扰。他乐得如此,将补阙斋当成了另一个藏书阁,在修复过程中,不仅锻炼了心性,也接触到了许多冷门的知识。
这一日,他正在修复一本名为《南疆异物志》的残卷,书中记载了许多奇特的草木虫石。当他清理到其中一页,描述一种名为“阴魂草”的植物时,指尖触碰到书页上一块因霉变而形成的暗色污渍,心中忽然莫名一动。那污渍的形状,竟与他怀中那枚“柒”字令牌上的鬼首图案,有几分模糊的相似!
是巧合吗?他不动声色,继续工作,却暗中将这一页的内容牢记于心。书中提到,“阴魂草”生于极阴之地,伴尸气而生,其汁液有惑乱心神之效,常被邪修用于炼制迷魂类药物。
惑乱心神……这与那令牌的“惑心石”材质,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难道这“阴魂草”与影阁的某种手段有关?
这个发现让他更加留意古籍中与“阴”、“煞”、“魂”、“毒”等相关的内容。数日下来,竟也零碎拼凑出一些可能与影阁邪术相关的旁证,虽不系统,却拓宽了他的见识。
又过了几日,李清河正在修复一本破损严重的《地脉杂俎》补遗残卷时,吴执事罕见地走了过来,放下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狭长木盒。
“此物是孙师叔吩咐送来的,说是前几日清理库房时发现的,与地脉相关,破损严重,让你试试能否修复。小心些,年代久远。”吴执事说完便转身离开。
李清河心中好奇,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卷近乎断裂的暗黄色皮纸,边缘焦黑卷曲,似乎受过火烧,上面用朱砂绘制着复杂的山脉水系图,并标注着许多古老的符文,正是《地脉杂俎》中缺失的一页!而且,从图上看,描绘的正是青霖城周边,尤其是黑水涧至苍云山脉一带的地脉走向!图中清晰标注了几个“地脉节点”和“煞气淤积点”,其中一个节点的位置,赫然与丙戌仓所在区域重合!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注释:“此处古水道淤塞,阴煞汇聚,易生邪祟,古称‘黄泉眼’雏形,慎之!”
李清河心中剧震!这卷残图,竟然直接印证了他在黑水涧的感知和推测!丙戌仓下的煞穴,果然被古人称为“黄泉眼”雏形!这卷残图的价值,无可估量!
他强压激动,深吸一口气,开始小心翼翼地修复这卷珍贵的皮纸。清理焦痕,平整褶皱,用特制的药水软化皮质,再以极细的丝线进行加固。整个过程耗费了他大半日的心神,但当残图最终大致恢复原貌时,一股沧桑古老、蕴含着大地韵律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甚至能感觉到,图中那些朱砂符文,隐隐与真实的地脉气息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
这绝非凡品!绘制此图者,定然是地脉学的大师!
当晚回到雅舍,李清河将日间所见,尤其是那卷《地脉杂俎》残图的信息,牢牢刻印在脑海中。这无疑是一张重要的战略地图!结合之前的经历和知识,他对青霖城的地脉格局有了更清晰的认识,对“秽血煞纹”与地脉的关系也有了更深的猜测。
正当他沉浸于推演之时,雅舍门被轻轻叩响。门外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李师弟可在?苏师兄命我前来,看看师弟修炼可有疑难。”
李清河开门,只见一名身着内院弟子服饰、面容和善、眼神灵动的青年站在门外,气息约在练气中期,笑容可掬。
“这位师兄是?”李清河拱手问道。
“在下周明,忝为阵法院弟子,受苏师兄所托,前来与师弟交流些修炼心得。”周明笑着自我介绍,态度亲切。
阵法院弟子?苏文轩果然派人来了!李清河心中警惕,面上却露出欣喜之色:“原来是周师兄!快请进!弟子正有许多不解之处,望师兄指点。”
周明进屋坐下,目光扫过案上的《基础符箓图解》,笑道:“师弟好学不倦,令人钦佩。听苏师兄言,师弟于气息感知一道颇有天赋,不知对灵力微控可有兴趣?”
“弟子愚钝,正初学乍练,不得要领。”李清河谦逊道。
周明便从最基础的灵力凝聚、指尖导引开始讲解,深入浅出,示范也一丝不苟,确实有真才实学。李清河认真聆听,结合自身对“气”的理解,往往能举一反三,提出一些独到见解,让周明也略显惊讶。
“师弟悟性之高,实属罕见!”周明赞道,“尤其是对气息流转‘节点’与‘脉络’的理解,竟与阵法基础原理暗合!假以时日,必有所成。”
两人交谈甚欢,周明又指点了几种简单的灵力运用技巧,如凝聚灵光照明、隔空摄物等。李清河尝试练习,初时生疏,但凭借对自身气息的精微掌控,很快便掌握了诀窍,虽威力远不如正统法术,却也有模有样。
周明眼中欣赏之色更浓,临走前,似是无意间问道:“听闻师弟前番随陈师兄执行任务,遭遇险境,却能安然脱身,想必除了机警,自身修为也起了大用。不知师弟修炼的是何种功法?竟有如此韧性?”
终于问到核心了!李清河心中凛然,面上却坦然道:“回师兄,只是家传的粗浅养气法门,名《养身诀》,重在固本培元,于争斗实无大用。此次侥幸脱险,全赖陈师兄和苏师兄及时相救,以及……情急之下胡乱激发的一些保命手段罢了。”他将功劳推给他人和运气。
周明笑了笑,不再追问,又勉励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此后数日,周明时常来访,或探讨修炼,或闲聊书院趣闻,态度始终亲切。李清河也虚与委蛇,一方面如饥似渴地学习基础法术知识,另一方面则更加小心地隐藏自身根底,尤其在气息感知方面,刻意表现出“敏锐但尚浅”的程度。
他感觉到,周明在交谈中,总会不经意地将话题引向黑水涧的经历、对煞气的感受、乃至对那枚令牌的模糊印象上,显然是在替苏文轩进一步打探。李清河均以“当时惊慌,记忆模糊”或“修为低微,难以感知”等理由含糊带过,滴水不漏。
这一晚,周明离去后,李清河静坐调息,忽然感到怀中那枚斗笠客所赠的黑色石子,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特定节奏的温热波动!不是警示,而是一种……联络的信号!
斗笠客!他就在附近!
李清河心中一震,悄然起身,走到窗边,将感知集中于石子波动的方向。信号来自文渊阁后方,那片被称为“禁地”的、荒废已久的“观星台”方向!
他犹豫片刻。此时外出,风险极大。但斗笠客此时联络,必有要事!
最终,对斗笠客的信任以及对信息的渴望压倒了对风险的顾虑。他深吸一口气,将状态调整至最佳,借着夜色掩护,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出雅舍,避开微弱的禁制感应区,向着观星台方向潜去。
他要知道,斗笠客带来了什么消息?外界的风波,究竟到了何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