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斋那扇久未开启的临街木门,被陈望缓缓拉开一条缝隙。门外站着一个身材粗壮、满面焦灼的中年汉子,正是西街铁匠铺的周铁匠。他穿着一件被火星灼出不少孔洞的粗布汗衫,双手粗糙,此刻却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眼神里充满了无助与期盼。
“陈掌柜,求您了!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子周大牛,又……又魔怔了!”周铁匠的声音带着哭腔,也顾不上礼节,探头就往昏暗的书铺里张望,“听说您这儿来了位有本事的先生,求先生救命啊!”
陈望眉头紧锁,没有立刻让开,而是沉声问道:“老周,莫急,慢慢说,大牛怎么了?上次不是请了回春堂的张大夫瞧过了吗?”
“张大夫开的安神药不管用啊!”周铁匠急得跺脚,“这次更厉害了!浑身发烫,胡言乱语,眼睛通红,见人就打砸,力气大得吓人,我和他娘两个人都按不住!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功法’、‘突破’的胡话!像是……像是中了邪,又像是练功走火入魔了!”他压低了声音,带着恐惧,“街坊都说,近来城里不太平,好多人都犯了这怪病……”
陈望闻言,脸色更加凝重。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书架阴影处的李清河。李清河微微颔首,示意可以一见。
陈望这才侧身将周铁匠让了进来,随即迅速关上门,插好门闩。书铺内光线昏暗,周铁匠一时有些不适应,眯着眼焦急地寻找着。
“先生……先生在哪儿?”他急切地问。
李清河从阴影中缓步走出,青布长衫,面容平静,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几分神秘。他并未散发任何灵力波动,但那份沉静的气质,却让焦躁的周铁匠不由自主地安静了几分。
“周大叔,我就是暂居在此的李墨。”李清河语气平和,“令郎的情况,可否再详细说说?尤其是他近来修炼的功法,以及出事前的具体征兆。”
周铁匠见所谓的“先生”如此年轻,心中本有些疑虑,但见对方气度沉静,问话切中要害,又见陈望在一旁微微点头,便按下不安,连忙道:“李先生!求您救救大牛!他……他没什么正经师承,就是跟着市面上流传的一些粗浅口诀瞎练,想有点力气好帮衬家里。前些日子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本破旧的册子,说是能快速提升修为,就魔怔了似的天天躲起来练。出事前,他说自己感觉丹田发热,有股气乱窜,我们还以为他要突破了,谁曾想……”
快速提升修为的残诀?李清河心中了然。这多半是某些邪道流传出来的、以透支潜力甚至损伤心神为代价的速成功法,最是凶险,尤其容易引动心魔。结合城中“地气不稳”的传言,这类功法失控的概率更是大增。
“带我去看看。”李清河没有多问,直接说道。他知道,这种情况拖延不得。
周铁匠喜出望外,连忙引路。陈望低声道:“小心些,莫要声张。”李清河点头,对林婉如递过一个安心的眼神,便随着周铁匠从书铺后门悄然离开,穿过几条狭窄杂乱的小巷,来到了西街的铁匠铺。
铁匠铺后院的一间小屋里,传来压抑的嘶吼和撞击声。周铁匠的妻子,一个面容憔悴的妇人,正守在门外抹泪,见到丈夫带人回来,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李清河推门而入,一股燥热腥臊的气息扑面而来。只见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壮实青年被粗麻绳捆在床板上,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起,身体剧烈挣扎,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低吼,周身气息紊乱不堪,一股暴戾灼热的气流在他经脉中横冲直撞,确实到了走火入魔的边缘。
李清河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站在门口,凝神观察。在他的“观气”感知中,周大牛体内的情况更加清晰。那并非纯粹的心魔,而是修炼的功法本身就有缺陷,强行抽取人体精气,导致气血逆冲,心神失守。更麻烦的是,他紊乱的气息似乎还与外界某种隐晦的、充满负面情绪的波动产生了共鸣,加剧了失控。这恐怕就是城中“地气不稳”对低阶修士的间接影响。
直接以灵力镇压,风险极大,且可能留下永久损伤。李清河心念电转,瞬间有了计较。他需要的不是“力”,而是“理”——理顺其体内狂乱的气息,安抚其失控的心神。
他走到床边,周大牛感受到生人靠近,挣扎得更厉害,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他。周铁匠夫妇紧张得大气不敢出。
李清河并未理会那充满敌意的目光,而是伸出右手食指,指尖不带丝毫灵力,缓缓点向周大牛的眉心。他的动作看似缓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暗合某种天地至理。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皮肤的刹那,李清河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平稳,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如同山涧清泉,流淌在燥热的小屋里:
“意守丹田,观想流水,自上而下,涤荡经脉。热非力,乃浊气;躁非勇,乃失中。呼吸随我,吸如抽丝,呼如释重……”
他念出的并非什么高深口诀,而是一段极其基础的导引吐纳之理,但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独特的节奏和意念,与他手指虚按的动作完美契合。他没有强行灌输,而是以一种“引导”的方式,将自己的声音和意念,化作一把无形的“钥匙”,轻轻叩击着周大牛混乱意识深处那一点残存的清明。
同时,李清河的另一只手悄然按在床沿,极其隐晦地引动了自身那丝与地脉共鸣的暖流。他不是直接作用于周大牛,而是极其轻微地调整了小屋周围极小范围内的地气流动,使其暂时趋于平和,切断那种加剧失控的负面共鸣。
奇迹般地,在李清河那平和而富有韵律的声音引导下,周大牛剧烈的挣扎渐渐缓和下来,赤红的眼中出现了一丝迷茫。他体内横冲直撞的气息,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开始顺着李清河言语引导的方向,缓慢而艰难地流动起来。
“对,就是这样……气流如水,遇石则绕,遇坎则平……心若止水,映照万物而不扰……”李清河的声音持续着,如同最耐心的导师。
时间一点点过去。周大牛身上的燥热气息逐渐消退,暴戾的眼神也慢慢恢复了清明,最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沉睡,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周铁匠夫妇看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没有看到任何光华闪耀的法术,只看到这位年轻的李先生用几句话、几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们束手无策的儿子安静了下来!
“好了。”李清河收回手指,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刚才看似轻松,实则耗费了他极大的心神去精准把握气息引导的节奏和意念的渗透。他转身对周铁匠夫妇低声道:“令郎是修炼不得法,又受了外界干扰,导致气血逆冲,心神失守。我已暂时帮他理顺了气息,但根基已损,三个月内绝不可再妄动灵力,需静心调养。我写个方子,你们按方抓药,给他固本培元。”
他取过纸笔,写下一剂寻常的安神补气血的方子,药材普通,但配伍却暗含调和阴阳、梳理气机的至理,正是对症下药。
周铁匠夫妇千恩万谢,几乎要跪下来。李清河连忙扶住他们,叮嘱道:“此事莫要声张,对令郎只说他是劳累过度,休养便好。那本功法册子,务必毁去。”
处理完一切,李清河婉拒了酬谢,在周铁匠夫妇感激的目光中,悄然返回了墨香斋。
他本以为此事就此了结,却不知,在这信息流通缓慢却又在某些圈子里异常迅速的底层市井,没有秘密可言。
不过两三日功夫,“墨香斋来了位有真本事的李先生,不用符不用药,几句话就能治好练功出的岔子”的消息,便开始在城南的低阶修士、手艺人、以及一些遇到类似怪事的平民家庭中悄悄流传开来。起初只是三两人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偷偷前来求助,李清河本着救人危难之心,也都酌情以类似“导引理顺”、“调和身心”的非灵力方式予以指点或安抚,效果竟出奇的好。
一传十,十传百。尽管李清河和陈望一再叮嘱求助者保密,但“李先生”的名声,还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渐渐扩散了出去。墨香斋那扇原本冷清的木门,开始时不时在夜深人静时,被压低声音的叩响。
李清河“市井隐士”的形象,在无心插柳之间,悄然立了起来。而这悄然积聚的名声,如同一盏在暗夜中渐渐亮起的微灯,既照亮了需要帮助的人前来的路,也不可避免地,引起了黑暗中更多目光的注视。
风波,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