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地享受这份宁静。
在这片静谧中,他不断反思前世的失败。
这个过程极其煎熬。
坦然面对过去的自己,客观剖析内心,这并非普通人能做到的事。
人有七情六欲,自然也有各种各样的私心。
人所做的一切,大多都是为了自己。
曾子虽然早就有“吾日三省吾身”的教诲,也被儒家奉为修身准则之一。
但真正做到的人,又有几个?
祁同伟第一次剖析自己时,几乎精神崩溃——我以前就那么不堪?
回想那些失败的经历,他至今仍感到不堪回首。
比如先天的出身限制。
他生在农村,眼界窄,格局小。
必须经历一番历练才能有所提升。
而那些成长在富裕家庭的孩子,从小耳濡目染,自然而然就具备了这些素质。
这是前世的他所无法比拟的。
但如今的祁同伟,虽是青年,却拥有远胜同龄人的全局眼光,因为他前世曾身居一省要职,亲身经历过大风大浪!
举个简单的例子。
山水庄园里有外教授课的事情,李达康、高育良、陈岩石等人都知情,但没人捅破这层窗户纸。
为什么?
因为这是大局观!
若是让前世还是学生的祁同伟知道了,他会怎么做?
多半会热血上头,四处举报,结果头破血流。
但从大局出发,山水庄园为汉东各方势力提供了一个交流的平台,在语言教学中缓解矛盾,至少有了对话的可能。
此外,它还是一张底牌,关键时刻才能亮出来。
类似的情况还有很多。
祁同伟非常认真地回顾自己失败的原因。
他在孤鹰岭上已经死过两次了,绝对不想再经历第三次!
哪怕这个过程痛苦万分,哪怕揭开的是心底的伤疤,他也必须继续下去。
反正已经死过两回了,还怕这点痛?
只是,祁同伟其实很怕死。
前世种种,仿佛已经斩断了所有因缘,尘埃落定。
如今重来一世,他自然不愿再踏入曾经的旧路。
祁同伟正沉静地剖析着自己的内心,钟小艾顶着满头滑稽的泡沫,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
女孩子心情特别愉悦时,总会有些孩子气的举动。
“同伟师兄!”
她欢快地喊了一声,还未开口,祁同伟已经从身边拿起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那是一件用汉东随处可见的野草手工编织而成的小玩意儿。
晶莹剔透,别具匠心,仿佛藏着一丝灵性。
钟小艾一看到就被吸引了:
“哇,好可爱!”
“这是你做的吗,师兄?”
祁同伟微笑着说:
“特意为你准备的,打开看看。”
钟小艾心思细腻,立刻察觉到了话中的深意:
“师兄是不是猜到我今天会来?”
祁同伟略带自信地说:
“我本是一块美玉,只是还没被人真正发现。”
“陈阳的父亲因为陈海的事反对我们,不过是他眼力不够。”
“我想,你爸爸应该不会这样吧。”
钟小艾急忙摇头:
“师兄怎么这么说,人怎么能比作货物呢?”
“而且,陈岩石也不是不懂你的人,他早看出陈海比不上你,才想阻止你和陈阳在一起。”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让我有机会了!”
“嘻嘻!”
她这么一说,明显是默认了祁同伟的判断。
钟小艾眨眨眼睛,清了清嗓子,似乎准备来个激情告白。
祁同伟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
“这里是公共场合,咱们的事,咱们知道就行。”
“再说了,哪有让女孩子先开口的?”
“我给你做了一条手链,打开瞧瞧。”
钟小艾有点小委屈,她看了看四周,离他们最近的人也隔着老远。
于是她站起身,双手捧在嘴边,大声地喊道:
“同伟师兄,我喜欢你!”
“我爱你!”
周围的同学们纷纷投来惊讶的目光,却见祁同伟一脸宠溺地摸着她的头,像是在哄一只撒娇的小猫。
自从侯亮平在操场上当众向梁璐告白后,这两天操场上不断有人效仿,简直成了校园新时尚。
钟小艾冲祁同伟吐了吐舌头:
“我爸爸原本这个暑假要见你的,不过……”
“我把你说过的事告诉了他,他听了之后说让我自己做主。”
“他说这个暑假你就别回家了,寒假也可能不让我回去。”
祁同伟轻笑:
“那你就搬来和我一起住吧。”
钟小艾羞红了脸,用力点了点头。
祁同伟深情地看了她一眼:
“你不打开礼物看看吗?”
“快打开吧。”
钟小艾兴奋地拆开,竟然是一条发绳,上面还系着一个奶白色的小小母鸡。
她一看就乐了:
“师兄,你真有心!”
她属鸡,祁同伟送这个小礼物,显然动了心思。
大学时代的恋爱,礼物不在乎价值高低,重要的是心意。
钟小艾不是那种看重物质的女孩子,只要是他送的,她都喜欢。
要是还能用,那就更棒了。
这条发绳刚好正中她下怀。
她拿着发绳反复欣赏,忽然眼睛一亮:
“师兄,这小鸡是羊脂玉做的吧?”
祁同伟语气平静:
“家里传下来一块,我就找师傅给打磨了一下。”
钟小艾听得心里一阵柔软,幸福得仿佛踩在云里。
钟小艾眼睛亮晶晶的:
“师兄,这是你家传的?”
祁同伟一边摸着她的头发,一边说:
“我家祖上八代都是穷苦出身,家传的也就这么点‘宝贝’。”
“还有一块是绿色的,前几天跟人起了点冲突,被打碎了。”
“这块就是我最后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钟小艾紧张地问:
“师兄,你没事吧?”
祁同伟笑着摇头:
“我没事的。”
钟小艾这才放下心来,越看越喜欢,小心翼翼地问:
“师兄,这可是顶级的羊脂白玉,用来做发绳是不是太浪费了?我能改成项链戴在脖子上吗?”
祁同伟一拍脑门:
“我怎么没想到,早知道我该让师傅做成红绳吊坠。”
钟小艾喜滋滋地说:
“那我一会儿就去买条红绳,这样就能天天戴着了。”
“我送你的东西,难道你说了算?”
钟小艾和赵瑞龙一样,明白那块羊脂白玉的分量。
她一时激动,忍不住在祁同伟脸上亲了一下。
脸瞬间红到了耳根。
祁同伟装作生气地瞪眼:
“你竟敢亲我?”
钟小艾被吓了一跳,连忙低头认错:
“师兄,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祁同伟继续板着脸:
“我吃亏了!”
钟小艾怔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脸颊更红了:
“你……你想干嘛?”
祁同伟一脸“凶狠”地说:
“我要讨回来!”
说着,他一把将钟小艾拉近,低头就是一个深深的吻。
当然不是真生气。
祁同伟可是重生回来的人,早就过了年轻人那种羞涩与试探的年纪。
他喜欢干脆利落的表达。
钟小艾却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哪经历过这种阵仗?
一时间整个人都懵了,沉浸在初恋的甜蜜里。
双手下意识地抱住他的腰,生涩地回应着。
祁同伟教得好,钟小艾也学得快,两人心意相通,越贴越紧。
足足过了五分钟,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钟小艾喘着气,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忽然听见一旁有人轻咳。
她立刻害羞地捂住脸,连脖子都红透了。
祁同伟不悦地抬头看向来人:
“你来得真不是时候,没看见我们正甜蜜着呢?”
赵瑞龙尴尬地搓着手:
“我也没想到啊……”
祁同伟无奈地摇头:
“赵哥,你多少也该有点眼力见吧,这么打扰,小心我真的不认你这个朋友了。”
赵瑞龙叹口气:
“我不是急着来告诉你个好消息嘛。”
“小艾,真是不好意思。”
“改天我一定赔礼。”
一听到“弟妹”这个词,钟小艾立刻切换了状态:
“师兄,这位是?”
祁同伟介绍道:
“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龙哥。”
“龙哥,这是我女朋友钟小艾。”
“我刚才跟你说起过,家里传下两块玉,绿的那块在救龙哥的时候摔碎了。”
钟小艾恍然,心中已经有了猜想:
白的是上等羊脂玉,那绿的……恐怕也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吧?
赵瑞龙满脸愧疚地说:
“同伟,那不是普通的石头,是老坑玻璃种的顶级翡翠。”
“我家也没法拿出那么多钱来赔。”
祁同伟淡淡一笑:
“我又没说要你赔。”
钟小艾在心里暗叹:
“师兄果然大方。”
但话锋一转,祁同伟又道:
“不过,既然是我们家的东西,那翡翠再贵重,也得有点表示。”
钟小艾已经开始为祁同伟打算,盘算着该怎么开口才不伤和气。
祁同伟接着解释:
“龙哥的父亲是左布政使赵大人,他拿不出这么多钱也正常。”
“真要开口让我收下,我还真不敢要。”
钟小艾有些惊讶:
“龙哥是赵大人家的公子?”
祁同伟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那天就是在街上看见有人欺负他,就出手帮了下。”
“后来才知道他身份。”
钟小艾点点头:
“赵大人看来人不错。”
祁同伟笑着附和:
“确实挺不错。”
赵瑞龙一愣:
“你们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就是因为你被人揍啊!”
赵瑞龙一头雾水:
“我在街上挨打,怎么反而说明我爹人不错?”
钟小艾认真解释:
“你是左布政使家的公子,如果赵大人是个霸道专横的官,早就给你安排保镖护卫,不可能让你在大街上被人欺负。”
“而且他也没特意告诉你,他这个官有多大权力……”
“从这个角度看,至少赵大人懂得管教孩子。”
那时候的赵立春还不是汉东的一把手,只是排名靠前的副职。
他还有理想,还有追求,自然格外注意自己的形象。
等到赵瑞龙明白权势的意义,赵立春的志向早已消磨殆尽,才开始走上了另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