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车轮,在血与火的碾压下,发出沉重而刺耳的声响,滚滚向前。杜丰在成都掷出的所有筹码,此刻正在北方与江南的棋盘上,进行着最后的、也是最惨烈的搏杀。
北方:砺锋碎甲,魂断太原
雷万春率领的“砺锋营”第一、第二都,如同两支烧红的铁钎,以惊人的速度和不计代价的亡命姿态,直插史思明叛军对太原包围圈最厚实的南线。
他们没有旌旗招展,没有战鼓雷鸣,只有马蹄踏碎冻土的闷响和甲胄摩擦的铿锵。每个人都默不作声,脸上涂着防冻反光的油脂,眼神里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冰冷。他们携带的双弩在近距离内爆发出恐怖的杀伤力,特制的破甲箭簇轻易撕开叛军简陋的盾牌和皮甲,猛火油罐在人群中炸开,制造出一片片混乱的火海。
叛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万万没想到,在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太原城外,会突然杀出这样一支装备精良、战术刁钻、且完全不要命的唐军精锐!
“拦住他们!是唐军的援兵!” 叛军将领声嘶力竭地呼喊。
无数叛军如同潮水般涌来,试图将这支小小的队伍淹没。雷万春一马当先,手中特制的加长横刀挥舞如轮,所过之处,残肢断臂横飞,没有一合之敌。他身后的“砺锋营”将士,三人一组,五人一队,彼此掩护,交替突击,将杜丰平日灌输的小队战术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们不像是在冲锋,更像是在用血肉之躯,进行着一场精准而高效的死亡切割。
然而,兵力悬殊实在太大。叛军反应过来后,层层叠叠地围堵上来。箭矢如雨,长矛如林。不断有“砺锋营”的将士中箭落马,或被数倍于己的敌人拖下战马,乱刀砍死。但他们冲锋的势头竟没有丝毫减缓!倒下的人用最后的气力为同伴阻挡追兵,受伤的人撕下衣襟勒住伤口,继续向前挥刀!
这是一条用生命铺就的血路!
雷万春身上已不知添了多少伤口,甲胄破碎,鲜血染红了战袍,但他依旧咆哮着,如同受伤的猛虎,死死盯着前方那越来越近的太原城墙!
“弟兄们!看见城墙了!冲进去!和李大夫会合!” 雷万春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却依旧带着撼人心魄的力量。
残存的百余骑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如同离弦之箭,狠狠撞开了最后一道薄弱的叛军防线,冲到了太原城下!
“是援军!是我们的援军!” 城头上,早已绝望的守军发出了震天的欢呼,泪流满面。
吊桥轰然落下,城门开启一道缝隙。
“快!进城!” 雷万春回身怒吼,命令部下迅速入城。
然而,就在大部分骑兵冲入城门的那一刻,叛军的主力终于合围!无数箭矢如同飞蝗般射向断后的雷万春和最后几十名将士!
“将军!快走!” 几名亲兵拼死用身体为雷万春挡箭。
雷万春看着近在咫尺的城门,又看了看身后那些被叛军淹没、依旧在奋力搏杀的身影,虎目迸裂!他知道,自己若进城,城门必须关闭,外面的弟兄绝无生路!
“啊——!” 他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调转马头,挥舞着已经崩出无数缺口的横刀,向着如海的叛军,发起了此生最后一次冲锋!
“大唐——万胜!”
怒吼声戛然而止,他被无数兵刃淹没,高大的身躯如同山岳般轰然倒塌。
城门在守军含泪的注视下,重重关闭。最终冲入太原城的“砺锋营”将士,不足八十骑,人人带伤,甲碎刀折。他们带来了珍贵的箭矢和火油,更带来了蜀中军民与杜参军誓死不屈的信念!
李光弼亲自迎接到这些血人,看着他们疲惫却坚定的眼神,看着他们身后那扇隔绝了雷万春和众多勇士的冰冷城门,这位铁石心肠的名将,也忍不住热泪盈眶。他向着城外,雷万春倒下的方向,深深一揖。
“雷将军……诸位壮士!李光弼……代太原数万军民,谢过!” 他的声音哽咽,却带着重逾千钧的力量,“此恩此情,光弼与太原城,永世不忘!”
江南:密信入蜀,惊澜再起
几乎在雷万春血溅太原城下的同一时间,凌素雪带着那份染血的密信和江南舆图,历经九死一生,终于突破了永王势力在江南江北的层层封锁,回到了相对安全的蜀中地界。
她直接来到了杜丰的小院。当她将那封盖有永王私印、内容足以坐实其勾结史思明、意图裂土称制的亲笔信,以及标注着江南兵力部署、粮仓位置的精细舆图放在杜丰面前时,杜丰沉默了。
信上的内容,比檄文中所言更加详尽,也更加触目惊心。永王李璘,不仅承诺与史思明平分天下,更详细规划了如何南北夹击,如何瓜分地盘,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凌姑娘,辛苦了。” 杜丰看着凌素雪苍白憔悴却依旧挺直的脊梁,看着她衣袖下隐隐渗出的血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知道,为了这份东西,江南的“纸鸢”们,必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分内之事。” 凌素雪的声音依旧清冷,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她的虚弱和疲惫,“只是……‘鬼手’刘三为掩护我们撤离,引爆了作坊,已然……殉国。”
杜丰闭了闭眼,将那股翻涌的情绪压下。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忠魂却重于泰山。
“他的功劳,我会记住。” 杜丰郑重道,随即目光锐利起来,“苏先生!立刻将此密信与舆图,复制数份!一份以八百里加急,直送灵武肃宗皇帝御前!一份送往郭子仪元帅处!另一份……送给成都的‘行在’,特别是那位李侍郎!我要让他看看,他曾经试图勾结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苏瑾肃然领命:“有此铁证,永王叛逆之罪,板上钉钉!朝廷讨逆,再无任何转圜余地!”
“不仅如此,” 杜丰手指点着那份江南舆图,“将此图复制,分送淮南、江西、浙东等可能与永王接战的节度使!让他们看清叛军虚实!明澜,‘兴业社’在江南的人,要动起来,依据此图,重点破坏永王的粮草囤积点和关键运输通道!”
一道道命令发出,整个体系再次高效运转起来。这份用鲜血换来的铁证,将成为刺向永王集团心脏最锋利的一把匕首!
蜀中:风起青萍,雏凤清声
就在北方血战、江南密信引发新一轮波澜之际,蜀中内部,一股新的力量,开始悄然崭露头角。
经过数月历练,尤其是在杜丰有意无意的放手和指点下,柳明澜展现出惊人的商业天赋和组织才能。“蜀中兴业社”不仅成功稳住了蜀中经济,更开始向周边辐射影响力。而更让人惊喜的是张顺的成长。
这个从黑山血火中爬出来的少年,在经历了九死一生的江南任务后,气质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他不再是那个仅凭血勇和直觉行事的少年郎,而是变得沉静、敏锐,善于观察和思考。在凌素雪养伤期间,他主动承担起了部分“纸鸢”队的管理和训练工作,以其亲身经历和过人的敏锐,赢得了队员们的信服。
这一日,张顺向杜丰提交了一份关于改进“纸鸢”队训练和渗透技巧的详细条陈,其中不少想法,竟与杜丰超越时代的某些理念不谋而合。
杜丰看着这份条理清晰、见解独到的条陈,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目光坚定、气质沉稳的年轻人,心中感慨万千。这就是乱世,它能摧毁一切,也能在废墟上,催生出最坚韧的新芽。
“张顺,” 杜丰放下条陈,看着他,“从今日起,‘纸鸢’队独立成部,由你暂代队正之职,直接向我负责。凌队正伤愈后,另有重任。”
张顺身躯一震,猛地抬头,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化为无比的坚定,他单膝跪地,抱拳道:“顺,必竭尽全力,不负参军重托!”
雏凤清声,其音渐亮。杜丰麾下,新一代的骨干,正在血与火的洗礼中,迅速成长。
北方,星火般的援军虽大部陨落,却点燃了太原军民死守的最终信念;江南,确凿的铁证已化作道道催命符,飞向永王;蜀中,新的力量正在孕育,根基愈发深厚。
杜丰站在命运的交叉点上,感受着来自三个方向的激荡。他知道,最黑暗的时刻或许尚未过去,但燎原的星火,已然在他手中,开始燃起。接下来的,将是更加残酷,却也更加决定性的搏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