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右大捷的余波尚未散尽,河西的烽烟却愈发浓烈。正如杜丰所料,论钦陵在得知尚结赞兵败陇右后,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如同被激怒的雄狮,对凉州城发动了更加疯狂、不计代价的猛攻。
凉州城下,已成人间炼狱。
吐蕃人驱使着俘虏来的各族奴隶和部族仆从军,如同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涌向城墙。简陋的云梯、高大的攻城塔、挖掘地道的工兵……各种攻城手段轮番上阵。箭矢如同飞蝗,日夜不停,城头的垛堞被砸得千疮百孔,守军的伤亡与日俱增。
刘晏已多日未曾合眼,原本儒雅的面容此刻布满灰尘与血污,声音嘶哑得几乎说不出话。他并非宿将,但凭借过人的毅力与杜丰赋予的绝对信任,硬是撑起了这摇摇欲坠的防线。他组织城中青壮协同守城,将库存的“猛火油”(石油)和火药包分配给最可靠的士卒,用于关键时刻焚烧攻城器械。
“节度使!西城角楼被石炮击中,塌了一半!吐蕃兵正沿缺口攀爬!”一名校尉满脸是血地冲过来报告。
刘晏心头一紧,西城角楼地势关键,若失,则城墙防御体系将出现致命弱点。“亲兵队,随我来!”他拔出佩剑,毫不犹豫地冲向最危险的地方。
城头之上,短兵相接,血肉横飞。刘晏虽不擅武艺,但身先士卒的姿态极大地鼓舞了守军。将士们见文官出身的节度使都亲自搏杀,无不拼死力战,硬是用血肉之躯将突入缺口的吐蕃兵压了回去。
然而,守军的极限正在逼近。箭矢即将耗尽,滚木礌石所剩无几,最要命的是,城内开始出现缺粮的迹象。持续的围城,不仅消耗着守城的物资,更消耗着人心。
是夜,凉州城内,气氛压抑。刘晏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临时节度使府,看着案头那份标注着各类物资存量的清单,眉头紧锁。还能守多久?十天?半个月?
就在这时,亲卫引着一人悄然而入。此人作商贾打扮,风尘仆仆,眼神却异常精明,正是“兴业社”派驻凉州的大掌柜,也是柳明澜的心腹之一。
“刘节度,”商贾压低声音,“柳夫人有密信至。”
刘晏精神一振,连忙接过。信是柳明澜亲笔,字迹依旧清秀,内容却关乎生死。信中言明,她已通过“兴业社”的秘密渠道,筹集到一批紧急物资,包括三千石粮食、五百担箭簇、百桶猛火油以及一批疗伤药材,正由一支伪装成胡商驼队的精锐护卫,试图穿越吐蕃封锁线,秘密运入城中。信中附有接头暗号和路线图。
“柳夫人……杜相……”刘晏握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希望。这不仅是物资,更是来自长安,来自杜相和夫人坚定不移的支持!
“告诉柳夫人,刘晏,必与凉州共存亡!”刘晏沉声道,立刻安排最得力的手下,按照信中所言,准备接应。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安西军,正在经历着另一场考验。
节度使梁宰率领的一万安西精锐,并未走相对安全的河西走廊北线,而是按照杜丰“出其不意”的指令,选择了穿越祁连山南麓、人迹罕至的荒漠与雪山交界地带。这是一条极其危险的路线,不仅要面对恶劣的自然环境,还要时刻提防吐蕃游骑的哨探。
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士卒们牵着战马,在齐膝深的积雪和裸露的戈壁滩中艰难跋涉。缺水、缺粮、冻伤……非战斗减员开始出现。
“大帅,再往前走,就是吐蕃人控制的野马泉了。是否绕行?”副将看着地图,面带忧色。
梁宰,这位在西域与各路胡族周旋多年的老将,脸上刻满了风霜,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他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却坚定:“杜相严令,速度第一。绕行至少多耗五日,凉州等不起!野马泉虽有吐蕃哨卡,但兵力不会太多。传令下去,人衔枚,马裹蹄,子时之前,给我拿下野马泉,补充饮水!”
是夜,安西军如同暗夜中潜行的狼群,悄无声息地接近了野马泉吐蕃哨卡。凌素雪派来的“察事司”向导早已摸清了哨卡布防。梁宰亲自挑选了三百悍卒,趁着吐蕃守军熟睡之机,发动了突袭。
战斗短暂而血腥。安西军下手狠辣,不留活口,迅速控制了这处宝贵的水源。大军得以短暂休整,补充了至关重要的饮水。
站在野马泉边,梁宰望着东南方向,那里是凉州。他知道,自己这支奇兵,承载着扭转整个战局的希望。杜相将如此重任交予他,他绝不能辜负。
“休整两个时辰,天亮前出发!”梁宰下令,“告诉弟兄们,加快速度!凉州的袍泽,在等着我们!”
而在长安,杜丰的目光则越过眼前的战报,投向了更深远的地方。他接到凌素雪的密报,关于吐蕃内部的情报运作已有进展。论钦陵的强势,在吐蕃内部并非没有反对者,尤其是那些被其打压的贵族和与论钦陵有宿怨的苏毗部落。
“是时候了。”杜丰铺开信纸,亲自用密语修书数封,交由凌素雪以最隐秘的渠道送出。这些信,将分别送往吐蕃内部的几个关键人物手中。信中并未承诺具体利益,只是客观分析了论钦陵若长期在外征战,其国内权力可能出现的真空,以及大唐对于“友好邻邦”的善意……有些种子,只需要轻轻播下,静待时机发芽。
凉州城依旧在血火中坚守,安西军在险境中跋涉,吐蕃内部暗流悄然涌动。杜丰稳坐中枢,如同最高明的棋手,同时操控着 可见的战场与 不可见的权谋。他知道,决定河西命运的关键,不在凉州城下的尸山血海,而在于能否成功调动梁宰这支奇兵,以及能否从内部瓦解论钦陵的根基。
帝国的西北天空,战云密布,雷霆即将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