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寒夜·玉倾
夜色把洛阳军营的辕门浸成深灰,符祥瑞刚踏上营前的石阶,甲胄上未干的夜露就顺着甲片缝隙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湿痕。她抬手想扶一把门框稳住身形,指尖却落了空——方才在东宫强撑的力气,此刻像被夜风抽走了大半,眼前的灯影突然晃了晃,连同耳边武将们的请安声,都变得模糊起来。
“太后!”
最先扑过来的是副将石守信,他刚从西营巡防回来,甲胄上还沾着霜气,见符祥瑞身子一斜,忙伸手托住她的胳膊。那触感比预想中更沉,也更凉,他心里一紧,才发现太后的指节泛着青,连呼吸都带着微弱的颤。
“太后!您当心!”周围的文武官员也涌了上来,参军王朴伸手扶住她的另一侧肩,掌下能清晰摸到她肩甲下的骨骼,比上个月见时又清瘦了些。御林军校尉李筠干脆半跪在地,想让她借着自己的脊背站稳,语气里满是急惶:“要不要先去帐中歇着?军医就在营里候着!”
符祥瑞的意识还没完全沉下去,耳边的喧哗却让她勉强攥住一丝清明。以往她从不肯让下属这样搀扶,总觉得太后的身份该撑着几分强硬,可此刻手臂里的力气像被抽干的井水,连站直都成了难事。她没再推开众人的手,只借着石守信和王朴的力道,勉强把重心稳住,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不……先不用惊动军医,扶我回东宫就好。”
话音刚落,一阵更猛的眩晕卷了上来,她眼前彻底黑了,最后只记得石守信急切的喊声,还有甲胄碰撞时清脆的声响,随后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等她再有模糊的意识时,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桂花香——是东宫暖阁里的味道。炭盆烧得正旺,火光在帐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她想抬手摸一摸额角,却发现手被人轻轻攥着,掌心暖融融的。
“娘……”
是柴宗训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符祥瑞费力地睁开眼,看见儿子趴在榻边,小脸上满是红痕,想来是哭了许久,连眼睛都肿着。他见符祥瑞睁眼,立刻直起身,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袖,声音里还带着颤:“娘,您终于醒了?您都睡了五天了,太医说您要是再不醒……”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只把脸埋在符祥瑞的手背上,小小的身子轻轻发抖。符祥瑞的心像被揉了一下,她用尽力气,指尖轻轻蹭了蹭儿子的发顶,那股皂角香混着桂花香,让她混沌的意识清明了些:“训儿……娘没事,让你担心了。”
“娘才不是没事!”柴宗训抬起头,眼睛里还含着泪,却倔强地抿着唇,“这五天里,韩通叔叔天天来问您的情况,还说要帮您守着军营,不让坏人进来。”
“韩通?”符祥瑞的眉梢动了动,记忆里韩通因之前被构陷通敌,还关在大理寺的囚牢里,怎么会突然出来?她刚想追问,帐帘就被轻轻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身上还穿着禁军的黑色甲胄,正是韩通。
“太后!”韩通快步走到榻前,单膝跪地,声音里满是愧疚,“臣未能早察奸计,让太后受惊,还累得您病倒,臣有罪!”他之前被人伪造密信诬陷,幸得石守信暗中查证,找到栽赃的证据,才得以洗清罪名,从囚牢里出来。这五天里,他一边帮着处理军营的事务,一边守在东宫外,就怕符祥瑞醒不过来。
符祥瑞看着韩通,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韩通是柴荣留下的老将,忠心耿耿,有他在,军营的事务就能多一分稳妥。她轻轻摆了摆手,示意韩通起身:“韩将军不必多礼,你能洗清冤屈,是后周之幸。只是……这五天里,军事情报如何?前线的将士们可有动静?”
她刚说完,就想起昏迷前的担忧——赵匡胤还围着汴梁,联军又按兵不动,若是军营里出了乱子,后果不堪设想。韩通立刻拱手回道:“太后放心,这五天里,臣和石将军、王参军轮流巡营,西粮道的防务也加强了,宋军没敢来犯。只是联军那边……还在汴梁外围僵持,没传来回信。”
符祥瑞点点头,心里却依旧沉甸甸的。赵匡胤围而不攻,显然是在等她倒下,若是联军再不出手,洛阳的士气迟早会散。她正想再问些细节,柴宗训却凑到她身边,小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娘,您刚醒,别想这么多事了。韩通叔叔说,等您身子好点了,再跟您说军务。”
看着儿子懂事的模样,符祥瑞心里一暖,她拉过柴宗训的手,让他坐在榻边,指尖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声音里带着几分恍惚:“训儿,娘这五天里,做了个很长的梦。梦到你爹了,那时候他还没驾崩,北边的契丹也没南下,咱们还在汴梁的御花园里……”
她的声音渐渐柔下来,像是在回忆一场遥远的旧梦:“那时候你才这么高,”她用手比了比柴宗训胸口的位置,“穿着宝蓝色的小袄,非要跟娘比谁摘的桂花多。你爹就站在旁边,提着一盏兔儿灯,笑着看咱们闹。那时候的桂花,比现在东宫的还香,你爹还说,等天下太平了,每年中秋都要陪咱们做桂花糕,看月亮……”
柴宗训的眼睛亮了起来,他靠在符祥瑞身边,小声说:“娘,我也梦到过爹!梦到爹教我写‘周’字,还说要带我去汴梁的集市买糖人。韩通叔叔说,爹以前可厉害了,把南边的南唐打得不敢来犯,还收复了淮南十四州。”
“是啊,你爹很厉害。”符祥瑞的眼眶微微发热,梦里的场景还清晰地在眼前晃——柴荣穿着明黄色的龙袍,站在御花园的桂树下,伸手接过她递过去的桂花糕,笑得眉眼都弯着。那时候的后周,虽有战乱,却满是希望,不像现在,处处都是绝境。
她深吸一口气,把心里的酸涩压下去,看着柴宗训,声音里多了几分坚定:“训儿,娘醒了,就不会再倒下。你爹留下的后周,娘一定会守住,也会让你像梦里那样,能安安稳稳地吃桂花糕,能去集市买糖人。”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石守信的声音:“太后,军医来了,说要给您诊脉。”符祥瑞点点头,示意石守信让军医进来。军医提着药箱走进来,仔细给符祥瑞诊了脉,又查看了她的气色,才松了口气:“太后的脉象比之前稳多了,只是身子还虚,还需再静养几日,切不可再劳心费神。”
柴宗训立刻接过话:“娘,你听到了吧?军医让你静养,你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天天批军报到后半夜了。”符祥瑞看着儿子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尖:“好,娘听训儿的,好好静养。只是军营的事,还要劳烦韩将军和石将军多费心。”
韩通和石守信立刻拱手应道:“臣等定不辱使命!”
军医留下药方,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便退了出去。帐里又恢复了安静,柴宗训靠在符祥瑞身边,小声给她讲这五天里的事——说宫女姐姐给他做了梧桐叶蚂蚱,说韩通叔叔教他练了射箭,还说东宫的桂花又开了几朵,等她身子好点了,就陪她去摘。
符祥瑞静静地听着,心里满是暖意。她知道,接下来的路依旧难走,赵匡胤的大军还在汴梁,联军的态度也不明朗,可只要她醒着,只要有韩通、石守信这些忠臣在,只要有柴宗训在身边,她就有底气撑下去。
夜色渐深,柴宗训靠在符祥瑞的榻边睡着了,小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符祥瑞看着儿子的睡颜,又想起梦里柴荣的模样,心里默默说:柴荣,我会守住咱们的儿子,守住咱们的后周,你放心。
帐外的风还在吹,可暖阁里的炭盆烧得正旺,桂花香在空气里弥漫着,像是在诉说着一场未完的梦,也像是在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反击。符祥瑞闭上眼睛,轻轻握住柴宗训的手,感受着儿子掌心的温度,心里渐渐安定下来——她知道,等她彻底养好身子,就是时候反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