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如纱,缠绕着这座隐匿在青峰之间的古庙。
我踏过布满青苔的石阶,手中紧握着要给陈青之送去的檀木匣子。
匣子里装着他特意嘱咐要的\"那东西\",我虽不知具体为何物,但从他电话里罕见的急促语气判断,必是非同寻常之物。
古庙的朱漆大门半敞着,门环上的铜锈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绿色。
我跨过门槛,庙内出奇地安静,连常见的诵经声都消失殆尽。
空气中飘浮着一种陈旧的香灰气味,混合着某种难以名状的腥甜。
\"青之?\"我的声音在空荡的殿堂内回荡,惊起梁上几只乌鸦,它们扑棱着翅膀从残破的窗棂飞出,发出刺耳的鸣叫。
大殿中央的佛像低垂着眼睑,金漆剥落的面容似笑非笑。
我莫名打了个寒颤,总觉得那双眼珠在随着我的移动而转动。
供桌上的蜡烛早已熄灭,蜡泪凝结成诡异的形状,像无数伸向我的苍白手指。
我在庙内四处寻找陈青之的身影,但始终一无所获。
无奈之下,我只好放弃寻找,缓缓地退出了庙宇。
就在我刚刚踏出庙门的一刹那,一股突如其来的剧痛猛然袭来。
我痛苦地捂住肚子,额头上冷汗涔涔——是早晨那碗豆汁在作祟。
我强忍着腹痛,环顾四周寻找着厕所的位置。
当我看到原本位于庙旁的公厕时,心中顿时凉了半截——只见公厕门前已经排起了一条长龙,队伍中的人们一个个面色青白,神情凝重,没有人交谈。
\"厕所坏了。\"排在队伍最后的那位老妪头也不回地说道,她那干枯如柴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了远处,\"山脚下还有一个。\"
我连忙向她道谢,然后急匆匆地朝着山脚下的方向奔去。
就在我走到一个岔路口时,鬼使神差地拐进了一条我从未见过的小径。
这条小径异常狭窄,两旁高耸的墙壁仿佛要将我挤压在中间。
随着我不断深入,小径变得越来越窄,最终竟然变成了一条被高墙夹峙的胡同。
胡同的地面湿漉漉的,布满了黑色的淤泥,这些淤泥中还不时地泛出一些可疑的气泡。
每走一步,我都感觉自己像是踩在了什么活物上。
胡同尽头,有一栋老式的平房,房门半掩着。
门板上的红漆剥落殆尽,露出里面发黑的木质。
明明是大白天,门内却黑得如同深夜,连阳光都似乎被那黑暗吞噬了。
一股阴冷的风从门内吹出,带着腐朽和铁锈的气味。
恐惧如冰冷的蛇爬上我的脊背。
就在我转身欲逃的瞬间,余光瞥见淤泥中有什么在闪光——那是一块半埋在泥里的石头,表面布满诡异的纹路,这些纹路相互交织,犹如迷宫一般。
更令人不安的是,这些纹路竟然隐约构成了一张扭曲的人脸。
我想要移开视线,却发现自己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那块石头,弯腰将那石头挖了出来。
石头入手冰凉,沉甸甸的,它的重量远远超出了它的体积。
更可怕的是,石头表面的纹路在我掌心蠕动起来。
我试图甩掉这块可怕的石头,可它却像是生了根一样,牢牢地粘在我的手上。
我尖叫一声,却发现自己已经狂奔起来。
周围的景色变得模糊,树木疯狂地生长着,它们的枝叶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遮天蔽日的穹顶,将我困在其中。
脚下的路也突然消失了,我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托着,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前飞掠。
\"扔掉它!\"心底有个声音尖叫着,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石头狠狠地抛向远处。
就在石头离开我手的那一刻,我听到了一声清晰的冷笑在耳边响起——太迟了。
当我终于跑出了那片诡异的树林,回头望去时,那片树林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看着四周——夕阳西下,天空被染成了一片橙红色,美丽而又诡异。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缓缓地向家走去。
我刚刚推开家门,还没来得及换鞋,发现养了五年的两只猫——黑糖和白糖——正站在客厅中央,浑身的毛发都炸了起来,弓着背,对着我身后的空气发出低沉的吼声。
它们的瞳孔极度扩张,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球,尾巴也像刷子一样蓬松起来,显示出极度的惊恐和不安。
“怎么了,宝贝们?”一边说着,我一边伸出手,想要安抚一下它们。
黑糖和白糖却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突然猛地跳开,同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叫。
白糖更是像疯了一样,径直冲向紧闭的窗户,用它小小的身体狠狠地撞击着玻璃。
我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去,迅速打开窗户。
就在窗户被推开的瞬间,黑糖和白糖如同一对离弦之箭,毫不犹豫地从三楼的阳台上一跃而下。
我惊恐地看着它们在空中短暂地飞翔,然后轻盈地落在楼下的草地上,接着头也不回地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怎么回事……”我喃喃自语道。
正当我转身准备去寻猫时,却看到陈青之竟然站在窗外!
这怎么可能?我的家可是在三楼啊!他就那样悬浮在空中,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还没等我开口询问,陈青之突然从窗外伸手进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冷冷地说道:“闭眼。”
他的声音完全不像我所熟悉的那个陈青之,反而像是由千百个人的声音混合而成的。
我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他硬生生地拽出了窗外。
失重的恐惧让我尖叫出声,预期的坠落却没有来临。
再睁眼时,我竟又回到了那座古庙。
陈青之拉着我直奔大殿后方一扇隐蔽的小门。
门后是向下的石阶,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和硫磺的味道。
地下室的景象让我瞠目结舌,这里的空间宽敞得如同篮球场一般,四周的墙壁却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这些符文在微弱的烛光映照下,泛着暗红色的光泽。
在地下室的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法阵,三个人正围坐在法阵旁边。
其中一个是扎着道髻的瘦高男子,他身着一袭黑色道袍,正专注地擦拭着手中的铜钱剑,剑身闪烁着寒光。
另一个是穿着少数民族服饰的年轻女子,衣服上面绣着精美的图案,手中摆弄着一种由兽骨制成的乐器。
最后一个是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此时正翻阅着一本皮质古籍。
当我踏入地下室时,他们三人同时抬起头,目光中的锐利让我不寒而栗。
“终于来了。”道髻男子缓缓站起身来,手中的铜钱剑也随着他的动作指向了我的胸口,“那东西在你身上。”
我这才注意到,地下室的气温异常低,呵出的白气在空中凝结不散。
更诡异的是,那些白气在我身后慢慢地汇聚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女子见状,迅速摇动起手中的骨铃,那骨铃发出的声音尖锐刺耳,直刺我的耳膜。
与此同时,西装男开始用一种古老而晦涩的语言快速吟诵起来。
陈青之按住我的肩膀:\"别动,他们在帮你。\"
说着,他划破手掌,鲜血滴在地上竟如活物般流向法阵中心。
更惊人的是,他手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再生者...\"道髻男子赞叹一声,随即大喝:\"它要逃!\"
地下室突然剧烈震动,四面墙壁开始向中心挤压,石砖缝隙中喷涌出浑浊的水流。
不到一分钟,水已没顶。
我在绝望中屏住呼吸,却惊觉自己竟能在水中自如呼吸。
黑暗中,无数苍白的手臂从四面八方伸来,又被什么无形力量击退。
不知过了多久,水位骤降。
我们五人浑身湿透地站在重见天日的地下室中。
道髻男子手中多了一个不断挣扎的黑影,女子用红绳将其捆住,塞进一个贴满符咒的陶罐。
\"这是...\"我声音发抖。
\"你从淤泥里带回来的。\"陈青之疲惫地抹了把脸,\"那是百年前被镇压在此的邪灵,靠附身在物品上寻找替身。你拿的那块石头是它的寄魂器。\"
离开时,我在庙门口发现了黑糖和白糖。
它们蹲坐在石狮旁,绿眼睛在暮色中发光,却拒绝跟我回家。
陈青之说它们是在守护我,因为\"有些东西一旦招惹,就再也回不去了\"。
一周后的庙会日,我再次来到寺庙,山道上人头攒动,喧闹异常,彩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可当我艰难地挤过人群,终于来到了庙前时,原本应该热闹非凡的庙前广场竟然空无一人,只有满地的纸屑被阴风卷起,在空中肆意飞舞。
“都是假的。”突然,陈青之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猛地转身,只见他站在庙门的阴影处,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它给你看的幻象。从你捡起那块石头起,你就已经是它的猎物了。”陈青之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
我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山风呜咽着,吹散了最后一缕香火气,也吹散了我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
我瞥见我那两只猫正蹲在庙前的古柏下,它们的眼神陌生而疏离。
陈青之说得对,有些浑水一旦趟入,就再也无法全身而退了……
庙会那日的诡异遭遇后,我像丢了魂一样浑浑噩噩地回到家,而一些奇怪的事情也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
淋浴时发现后背浮现出淡青色的手印,像是有什么东西曾紧紧抓着我。
热水冲刷下,镜面渐渐蒙上雾气,却在某个瞬间突然清晰——镜中的我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而现实中的我分明紧绷着脸。
\"啪!\"
浴室灯泡炸裂的瞬间,我在玻璃碎片中看到无数张重叠的人脸。
第七天清晨,我在冰箱里发现腐烂的供果。
那些我从未购买过的苹果与橙子,表皮布满霉斑,切开后流出暗红汁液,散发着与古庙地下室相同的气味。
手机相册里莫名多了几十张拍摄于深夜的照片,全是窗外那棵老槐树的特写,每张照片的树枝间隙都隐约可见一张模糊的人脸。
\"叮——\"
一则短信在午夜准时响起:“明天是最后期限,带上猫回来。”
我盯着屏幕浑身发冷。
自从庙会那日后,我的通讯录里就再也没有\"陈青之\"这个联系人。
当我颤抖着手指回复\"你是谁\"时,手机自动跳出一行血红色的字:
“你知道的。”
窗外传来猫叫。
黑糖和白糖蹲在槐树枝头,月光下它们的眼睛泛着不自然的绿光。
当我推开窗,它们却齐刷刷转头看向我身后,发出警戒的低吼。
身后衣柜的门无声滑开,里面挂着的全是寿衣……
次日清晨,我再次踏上通往古庙的山路。
这次山道两旁插满褪色的经幡,布条在风中沙沙作响,仔细看才发现那些根本不是经文,而是用血绘制的扭曲人脸。
山门前的石狮嘴角渗着暗红液体,我伸手触碰的瞬间,指尖传来被啃咬的剧痛。
庙会的场景却比上次更加鲜活。
糖画艺人用琥珀色的糖浆,勾勒出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形。
算命摊的铜铃在没有风的情况下,却自己轻轻地摇动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戏台上,花旦的水袖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舞出令人眩晕的弧度。
可当我好不容易挤到前排时,才发现戏子们都没有五官,平滑的面皮下传来窃窃私语。
\"别看他们的眼睛。\"有人在我耳边低语。
我急忙转头看去,只见陈青之站在香炉旁,他的影子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扭曲。
陈青之面色凝重地对我说:“这些都是饿鬼道的众生,他们在这里等待着分食你的阳气。”
陈青之紧紧地拽着我,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所过之处,彩灯骤然熄灭,原本欢快的笑声也变成了低沉的呜咽声。
我们终于停在了一个套圈游戏摊前,地上摆放的奖品全是人的牙齿和指甲!
“现在,你明白了吧?”陈青之看着我,然后抓起一把混着香灰的糯米洒向空中。
米粒落地的瞬间,整个庙会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一切都静止了。
糖画融化成人形黑影,戏台变成坟冢,那些\"游人\"齐刷刷转头——他们脖颈扭转的角度超出人体极限,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古庙大门在我们身后重重关闭。
陈青之点燃三炷倒头香插在门缝,青烟诡异地向下流淌。
地下室的台阶比记忆中多了许多,我们走了足足十分钟还在向下。
空气变得粘稠,带着尸窖特有的腐味。
\"那天你看到的仪式...\"陈青之的声音在黑暗中变形,\"其实是在转移诅咒。\"
手电筒的光芒穿过黑暗,照亮了地下室中央的那个陶罐——正是上次封印邪灵的那个。
罐体上布满了细密的裂纹,从那些裂缝中,伸出了无数黑色的发丝。
我的目光缓缓上移,那个穿着西装的驱魔人,此刻正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倒吊着。
不远处,道髻男子的铜钱剑深深地插在了自己的胸口,鲜血从伤口处汩汩流出。
而那个少数民族女子,则用一根红色的绳子将自己紧紧地捆成了一个茧。
\"我们失败了。\"陈青之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和无奈。
我猛地转过头,只见他的皮肤开始剥落,就像蜕皮的蛇一样,露出了下面新生的粉红肌肉。
\"那东西从来就不是被封印在石头里的,\"陈青之的声音变得沙哑而低沉,\"石头只是它的祭品,而你……\"
他突然伸出手,死死地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顿时感到呼吸困难,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起来。
在窒息带来的眩晕中,我仿佛看到了真正的记忆——那天在淤泥胡同,我根本没有逃出来。
石头里的人脸张开嘴,我的身体像融化的蜡烛般被吸入其中。
而现在的\"我\",不过是邪灵用我的记忆捏造出来的一个傀儡罢了……
\"喵!喵呜!\"
黑糖和白糖的叫声将我从幻境中拉出。
我发现自己正跪在庙前香炉旁,两只猫疯狂抓挠我的裤脚。
抬头看见古庙的匾额上爬满藤蔓,露出原本被遮盖的字迹——\"往生寺\"。
陈青之站在庙门内向我伸手,他的手腕内侧有一块与邪石相同纹路的胎记。
在他身后的阴影里,道髻男子、西装客和少数民族女子静静伫立,他们的脚都没有沾地。
\"进来吧。\"四个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时辰到了。\"
白糖毫无征兆地突然跃起,锋利的爪子划伤了我的手臂。
疼痛中世界再次扭曲,我看到难以置信的真相——
整座寺庙建在一具巨大的尸骸之上,寺庙的飞檐是尸骸的肋骨,钟楼则是它的颅骨,而地下室正对着的位置,是那具尸骸已经腐烂的心脏。
黑糖叼来了一面破镜子,它将镜子放在我的面前。
里面映出的景象是身体上爬满了青苔的我,左胸处,有一个贯穿的窟窿,那窟窿的形状,和邪石上的孔洞一模一样。
记忆的最后碎片在这一刻终于拼凑完整。
那天,我扔掉石头转身逃跑时,一棵突然倒下的枯树刺穿了我的胸膛……
“你还不明白吗?”陈青之的声音突然变得悲伤,“那天死在胡同里的,不只是你……”
话音未落,一阵风吹开了庙门,供桌上密密麻麻的牌位展现在我眼前。
最前排的四个崭新的灵位上,赫然刻着那三位驱魔人和陈青之的名字。
而在它们旁边,我的黑白照片正静静地立在烛光中,面带微笑。
黑糖和白糖跳上供桌,它们的身体渐渐透明。
我终于想起,我的猫早在三年前就因误食鼠药死去了。
它们一直在这里,等着引导迷途的主人。
暮色四合,古庙的灯笼次第亮起。
我踏过门槛的瞬间,身后山路消失无踪。
陈青之为我披上绣着符咒的袈裟,轻声道:\"该开始超度了。\"
庙门外,又一个\"我\"正茫然地站在淤泥胡同口,弯腰捡起那块嵌着人脸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