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无实据在手,怎可妄指朝廷命官?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啊。”苏培盛急声道。
“证据?”甄嬛抬手拭去眼角残泪,眼底已凝起一层决绝的寒光,“我自会找到!年羹尧行事再缜密,也必有疏漏——是谁引父亲走的那条小路?山贼究竟是何方势力?宁远卫为何草草断案,只说‘无异常’?这些,我桩桩件件都要查个水落石出!”
“娘娘。”苏培盛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刻意放缓,转了话头,“明日甄府出殡,您尽可出宫去送一程。宫门前的侍卫,奴才已经妥当吩咐过了。若没别的吩咐,奴才就先退下了,您……也保重身子。”言罢,便躬身悄然退了出去。
苏培盛的脚步声越去越远,终于消散在殿外,殿内重归死一般的沉寂。甄嬛浑身脱力,直直瘫坐在冰凉的地砖上,泪珠先是无声滚落,转瞬便压抑不住,化作了撕心裂肺的放声抽泣。
“娘娘……”槿夕跪在她身旁,伸出手却不敢贸然触碰,声音哽咽着,泪水早已浸湿了衣襟。
流珠站在一旁,见主子哭得肝肠寸断,早已泣不成声。
景仁宫内,剪秋端着一方描金漆盘进来,盘中码着颗颗饱满的紫葡萄,她轻手轻脚将盘子搁在宜修手边的小几上,附耳道:“娘娘,奴婢方才在廊下听苏培盛身边的小太监说,菀贵人的父亲甄远道,在回京路上……一家都没了。皇上说体恤菀贵人,已经下旨晋她为菀嫔了。”
宜修捻起一颗葡萄,指甲盖轻轻掐破薄皮,慢条斯理地剥着,剔透的果肉露出来,她含进嘴里,细品片刻,唇角才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深长的笑:“皇上倒真是‘体恤’菀贵人,如今该叫菀嫔了。”
“娘娘,”剪秋也拿起一颗葡萄,替她去着籽,声音压得更低,“您说,皇上会不会彻查甄府这‘意外’?毕竟是新封的嫔位,娘家遭了难……”
“查?”宜修轻笑一声,将葡萄籽吐在帕上,语气笃定又凉薄,“他不会。皇上对甄远道本就有心结——上次禧常在的事,还有甄家那点贪墨的旧账,他心里早存了不满。如今甄远道正好死在回京路上,偏他又是弹劾了年富,才得以回京任职的。这多好,朝野上下只会认定是年羹尧记恨报复,一箭双雕,既除了甄远道,又让年羹尧再无翻身的余地,皇上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去查?”
剪秋手上的动作一顿,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添了几分谨慎:“娘娘看得透彻,是奴婢愚钝了。只是那菀嫔……刚晋了位分就没了娘家依靠,往后在宫里,怕是……”
宜修放下手中的葡萄,接过剪秋递来的湿帕,细细擦了擦指尖,语气漫不经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没了娘家,她就只是个无根的嫔。从前仗着甄远道在朝,便是不得宠,日子也能过得去;如今甄家倒了,她便只能死死攥着皇上的宠爱过活——可若连这点宠爱也没了呢?”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笑,眼神里没有半分温度:“那她,就只能死。”
“娘娘说得是。”剪秋连忙应声,“只要皇上心里厌弃了她,她在这宫里,便连立足之地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出路了。”
宜修将擦净的湿帕丢回铜盆,水花溅起一点涟漪,又很快平复。她抬眼看向剪秋,眸光深了深,语气沉了几分:“对了,本宫先前让你找的人,找到了吗?”
剪秋心头一凛,忙躬身回话:“娘娘放心,人已经找到了,就安置在宫外,只等娘娘您一声旨意,随时能按计行事。”
宜修闻言,眼底掠过一丝满意的暗光,指尖轻轻敲击着身前的小几。“好。”她声音放得更轻,却带着彻骨的寒意,“不用急,现在还不是时候。”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江福海的通传声:“娘娘,皇上来了。”
话音未落,皇上已迈步进来,龙袍下摆扫过门槛。他目光扫过殿内,见宜修与剪秋相对而立,便笑着打趣:“朕刚到门外,就听见你们主仆俩说悄悄话,在聊什么有趣的?”
宜修脸怔了一瞬,随即换上温和妥帖的笑容,语气柔缓:“哪里是什么悄悄话。方才剪秋说,御膳房新送的葡萄格外甜,臣妾尝了几颗,确实甘美。皇上也尝尝?”说着,她已从盘中捻起一颗,指尖飞快剥净了皮,递到皇上面前。
皇上伸手接过,送入口中,果肉的清甜在舌尖化开,他颔首道:“嗯,果然甜。对了,昭华呢?朕许久没见这丫头了。”
宜修笑意更柔,语气里带着几分母亲的温软,“昭华方才哭闹着要吃奶,奶娘刚抱去偏殿了。臣妾这就差人去说,等她吃饱了,就抱来给皇上瞧瞧。”
“不必了,朕下次再过来看他。”说罢,他转头看向宜修,神色敛起了方才的温和,多了几分帝王的郑重:“朕今日过来,是有件事要与你说。甄远道一家,终究是殒命在了回京途中,朕念及菀贵人失怙可怜,已下旨晋封她为菀嫔了。”
宜修闻言,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了然,随即换上恰到好处的惊讶与体恤,微微颔首道:“皇上圣明。菀贵人……哦不,菀嫔刚遭此家变,正该有个位分撑着,也好让她在宫里能安稳些,皇上这般安排,真是体恤入微。”
宜修说着,轻叹一声:“只是可怜了菀嫔,好好的一家子,说没就没了,如今虽晋了位,怕也是孤零零的,心里更不好受。臣妾往后得空,便多让人给承乾宫送些东西,替皇上照拂一二。”
皇上听她这般说,脸上的郑重淡了些,只摆了摆手,语气随意:“皇后有心就好。”
宜修似是忽然想起什么,犹豫开口道:“皇上,只是有一事臣妾想着,甄府刚逢大丧,菀嫔眼下必定悲痛难安,这册封礼……怕是无心也不宜操办。”
“嗯,”皇上颔首,“册封礼那边便免了,不必声张。对了,咱们昭华的满月礼眼看着就到了,倒是该好好筹备一番。”